宗教文化资源缺乏对教育将产生什么影响？
许锡良
如果说中国的教育有什么特色的话，那么宗教资源的缺乏是绝对不可忽略的。最近看到季羡林先生在一篇文章里谈到，他很羡慕日本那么多人信奉佛教。日本是一个多种宗教资源的国家，普遍信奉佛教、神道教、基督教。而信佛教是最多的。有真诚宗教信仰的国度对教育会产生什么影响呢？
首先，其教育会比较立足于人本身来安排教育，对人的思考也会比较深入。教育说到底与宗教信仰有着密切的关联。上个世纪前半叶，中国办得最好的学校仍然是当时国外在中国办的教会学校，从小学到大学，几乎都是如此。为什么有宗教资源办教育就会办得比较好？就是因为宗教往往要思考有关人的问题，要思考人的终极关怀问题，换句话说，宗教本身就是人类思考与仰望天空与俯视大地的结果。在任何宗教里都要探究天空的奥秘，寻找大地之谜，探寻生命的起源。世界科学史也展示了这么一条真理：没有宗教的国度，也不可能会有真正的科学诞生。当然，有宗教也不一定有科学，但是，没有宗教文化资源肯定是无法产生科学。甚至可以说，科学虽然与宗教长期对立，但是，科学是直接蕴育并萌芽于宗教。因为对人的问题探究的强烈欲望，使得人不断地要求知道谜一样的答案。永远在追求与探索，也许正是推动科学发展的重要力量。
将教育回归人本身，而不是将之作为一种工具，也是宗教影响下的教育的重要特点。教育要想有独立的空间，有一片比较纯净的园地，就必须保持一个相对远离世俗的时空。使教育全部用来专注于人本身的发展。有一种不计成本的教育投入动力。学校哪怕有一个学生需要某种特殊的照顾，学校都会考虑满足其条件。所以，一些宗教发达国家，他们的学校里如果有一个智障儿童，他们也会配备相应的专职教师来教他。一间学校哪怕只有一个学生，也要以一个完整的学校的设施来配套。这里人的生命是神圣的，是不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所有的事业中，只有教育事业在面对人的成长时可以不计世俗的成本。只要是用在人身上，而且是必须的，那么这种教育就不算是浪费，就不是所谓的不计成本。因为人是无价的。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西方一些发达国家，他们在学校里就是这样用若干个教师去教那些在我们看来根本不可能有学业前途的智障学生或者残疾学生。这里重要的不是这个学生将来会怎样，能否成才，而是一种人格精神力量，一种人道主义的义务与人性的关怀的巨大动力。一个国家的所有的事业都是要计成本，要考虑经济核算的，但是唯有在人本身的问题上不能够计较经济成本。这样的教育思想，只有宗教文化资源发达的国家才能够做得到。相反世俗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功利的工具，人本身又何尝不是这样呢？考得上大学，有学业前途的学生被当成宝贝，不但免除学费，而且考上重点，还设立重奖。许多人都围绕着这么将有出息的学生转。其他人被视为垃圾学生，在他们身心还健全的时候就被判了“死刑”，仅仅是因为他们无法考上人们所希望的大学。
其次，教育立人时所需要的平等意识与人道关怀的文化资源也只有来自于宗教。不可想见，如果没有了“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观念，那么又怎么指望实现教育的公平？事实上正是这样。学校不但因地区的差异有千差万别，而且同一地区，也因各种原因而人为地制造成了三六九等学校，贵族学校与农民工子弟学校，虽然同在一片蓝天之下，但是其实何止天壤之别？一个国家数以百万计的儿童流浪街头，生死由天，数以百万计的儿童在破落的农民工子弟学校里艰难度日。还有许多贫困的农村学校只能靠“希望工程”的资助得以艰难维持。似乎这些儿童将来不会在我们这个国家，在我们这个社会生存下去一样。要知道，所有的受到虐待的儿童，他们都要而且正在与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他们都要与我们朝夕相处，但是他们幼小的心灵却被扭曲了，亵渎了。如果这些儿童从小被播下的是仇恨的种子，那么收获这些仇恨种子的果实的将又会是谁？更为可怕的是，中国人的教育成功与幸福的标准，似乎正是建立在这种充满侮辱与蔑视的不平等的基础上。在“做人上人”的成功理念下，人们竞争日益激烈，纷纷踏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似乎爬得越高，自己就越“幸福”。这种教育成功与幸福观，简直是令人绝望的。因为，这里面蕴含了无法克服的矛盾。
再次，我们的道德观念，及许多行为为什么就是那么喜欢走极端？这里面与宗教文化资源的缺乏有没有关系呢？一谈道德就是“无我”的道德，就是“存天理，灭人欲”、“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道德。这种类似有宗教情结，却没有宗教底蕴的东西，一旦代替了人们的日常生活行为，成为我们日常教育的内容，不是把人造就成“伪君子”，就是把人推向“禁欲”的境地。这种极端的东西严重混淆了宗教领域、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把政治、道德与宗教精神完全混为一谈。所以，两极相通，最无私的道德酝造的却是最残酷的暴行。这是我们必须认真反省的。个人崇拜的狂热立即使一个国家似乎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了。当我们平静下来，对过去的极端行为作出反思的时候，我们似乎又变得世俗得疯狂纵欲了。人欲横流与物欲横流共同构成了我们这个社会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权力与市场的结合，更加助长了这种纵欲的风气。人们不再信仰，也无法信仰，有权的精神穷人及有钱的精神穷人汇合了。“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及时行乐，哪管他日怎样？从伪宗教的疯狂崇拜，一下子就转回到一切精神信仰的虚无上来了。从批判孔子，一下子就到了转而卖孔子，吃孔子。没有一个中间地带，没有一个相对平静的思考空间。权力与金钱成为这个社会的一切追求的目标。人本身被忘记了。在教育领域里人们同样追求金钱，追求名利，追求所谓的成功，而儿童本身却被遗忘了。人们在教育中的所作所为被精心地算计着名利的产出，但是却没有人把儿童的生命放置到一个神圣的地位来精心培育，对儿童的天性去施加有力的保护。儿童本身也成为功名利禄的道具。可怜的儿童，成为了追求功利过程的工具，他们逐渐在造假中茁壮成长，而且代代相传。教育工作者本身也失去了静心思量与考问的平静心境。
许多教育现象当然不是一种原因产生的，但是宗教文化资源的极度贫乏肯定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之一。有人说中国是被上帝遗忘的民族，但是这样说似乎还不够，有人于是又说，中国是被上帝诅咒过的民族。无论是否具有恶意，都是值得我们好好反省的。
2007年11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