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文化电视系列片《淇水悠悠》解说词
撰稿/ 郜勇第十一集 瞻彼淇奥
走近淇河,我们看到了广阔的平静,也看到了逼仄的跳跃。平静里透出久远的画意,跳跃里蕴藏着蓬勃的诗情。人们常说“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而我们的淇河呀,如诗如画,交相辉映。 这诗情画意自然是要有人歌咏的。 姚慧明:《淇河古诗300首》执行主编 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写到的河流最多的除了黄河之外就是淇河了。据统计,《诗经》中写到“河”、也就是黄河的诗有15首,“河”出现27次。39首写淇河流域的诗中,直接写到淇河的诗有6首,“淇”出现了18次。写到“江”、即长江的诗有5首,“江”出现13次。这些数据明确告诉我们,在全国几百条河流中淇河曾经有过十分显赫的地位。
《诗经》是幸运的,因为它是中国最早的诗歌,所以它表现的任何内容,使用的任何艺术手法,都具有开创性的意义;淇河是幸运的,因为《诗经·国风》里描述的许多故事都发生在当时卫国的淇河流域。(桑园村) 淇河边的这个村叫桑园,人们猜想,一定与桑树有关吧。是的,在淇水卫地,曾经有过大片的桑林。今淇县赵沟村南与三海村北之间,相传是纣王种桑养蚕之地,也称“古桑园”。所以在《诗经》里,我们看到了采桑女的身姿。
(音乐,优美的淇河,叠加字幕,配音)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诗经·鄘风·桑中》 在上古初民的吟咏中,春日是与采桑女幽会的季节,而桑中、上宫、淇水岸边则是与采桑女幽会的地点。《桑中》全诗共三章,均是咏唱男主人公在“桑中”、“上宫”里的销魂时刻以及相送淇水的缠绵,写来直露无碍,如数家珍。这是上古时期的情爱风俗。此后,桑女就深深储存在文人的素材结构中,成为农耕民族爱情的主角,并在诗词歌赋中升华为审美的意象。
与《桑中》里热恋的桑女相比,《氓》中的桑女显然是不幸的,这位单纯的采桑姑娘遇到一个负心汉,结果成了弃妇。(滚动字幕)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 尔卜尔筮,体无咎言。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自我徂尔,三岁食贫。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 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诗经·卫风·氓》 《氓》,是一首弃妇自诉婚姻悲剧的长诗。故事情节基本是三部曲:“恋爱——婚变——决绝”,通过婚前与婚后的对比,塑造了一个勤劳、温柔、坚强的妇女形象。这首诗是《诗经》中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它充分运用了赋比兴交替使用的手法,时时注意情与景的结合。特别是将淇水作为背景贯穿全诗,显示了构思的严密与巧妙。“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写相恋时的依依不舍;“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写被弃后再涉淇水返回娘家的情景;“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则以生活中所经历的印象最深的场景兴起内心的感情。同一条淇水,随着主人公的处境反映不同的心境,情以物迁,情与景会,绝妙至极。
(字幕: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诗中最后几句是赠给世上一切背信的情人,意思是说“在你信誓旦旦的时候,哪里料到你会像今天这样反复无情,但既然如此,算了算了,我也什么都不说了,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那三千年前的女子,走得实在是漂亮。 (出片头《淇水悠悠》) (竹园村、竹林) 淇河边的这个村叫竹园,不用猜想,一定与竹子有关。村民说,村旁的这片河滩以前长满了竹子。史料记载,淇河流域曾是历史上著名的北方产竹基地。南朝·梁著名文学家任昉的《述异记》说:“卫有淇园出竹,在淇水之旁。”朱熹的《诗集传》也说:“淇上多竹,汉世犹然,所谓淇园之竹是也。” 竹,历来为文人雅士所钟爱。苏东坡有句名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诗人咏竹,最早见于《诗经》。《诗经》中共有7次写到“竹”,其中5次出现在《国风》中的《竹竿》、《淇奥》两首诗中。而与人的品德相提并论,最早出自于《淇奥》一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诗经·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人未见,高洁的风范已可以想见,以竹喻德高之人,自此而始。而那竹一般的君子也的确让人生出悠然之思:“如圭如璧”、“如琢如磨”,他像切蹉过的象牙那么雅致,像琢磨过的美玉那么和润,庄严而旷达,优雅而洒脱;并且“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潇洒幽默。所以说“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这样的君子啊,实在是令人无法忘记。
这首诗是赞美卫武公的。卫武公姓姬名和,是西周末卫国国君。史传记载,卫武公在位55年,九十多岁时,仍谨慎廉洁,勤于国是,善于纳谏。因此卫国政通人和,百业兴旺,武公深受国人敬仰。《淇奥》以绿竹美盛比武公质美德盛。而绿竹为什么这么美盛呢,唐孔颖达的《毛诗正义》说得好:“由得淇水浸润之故。” 姚慧明:《淇河古诗300首》执行主编 因为《淇奥》是卫国的人民纪念歌颂卫武公的诗歌,卫武公的名字和“淇奥”一词就随着《淇奥》这首诗流芳百世、彪炳千秋了,而“淇奥”也就成了卫武公的代名词。还因为《淇奥》这首诗里以“绿竹猗猗”来比喻德高望重的卫武公,“淇奥”也就成了竹子的别名。
(淇县夺丰水库,淇园遗址) 这是位于淇县西北15公里的夺丰水库。古时的淇河流域气候较今湿润许多,所以竹苞松茂,木秀草多。卫武公曾在这里建淇园,据说是我国第一座皇家园林。明弘治年间,淇人在这里修建了武公祠,以志纪念。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夺丰水库,武公祠被淹没了。 然而,竹林呢?淇水之滨,还应该有茂密的竹子啊! 史载汉武帝元光三年、也就是公元前132年春,黄河在浚县、濮阳一带决口,泛滥23年后,汉武帝亲自指挥伐淇园之竹以为楗,堵住决口。这是历史记载中对淇河沿岸竹林的第一次大砍伐。100多年后,刘秀北征燕代,河内太守寇恂伐淇园之竹,造箭百万,支援刘秀。这是对淇河沿岸竹林的第二次大砍伐。时光又过了一千多年,北宋“靖康之变”,金军占领中原以后,在太行山一带滥伐林木烧炭,对淇河沿岸林木进行了第三次、也是最具毁灭性的砍伐。此后,世人仍不知珍惜,对零星散存的小片竹林继续破坏,最终名贯史册的淇竹绝迹了。如今,淇园已不复存在,桑园、竹园也是空有其名,人们只能从诗词歌赋里去追忆那曾经的“绿竹猗猗”“绿竹青青”“绿竹如箦”了。
(出片头《淇水悠悠》) 淇河随着历史一起走进了唐代。在唐代,咏颂淇河的诗文再次大批涌现。李白、杜甫、宋之问、王维、陈子昂、高适、岑参、沈佺期、孟云卿、长孙无忌、韦应物等等,都在此留下了不少或描写、或赞美、或涉及淇河的诗文。单从这些脍炙人口的名字,便可知淇水在唐代文化人心目中的地位。那时的淇河山明水秀,松竹连绵。飞檐翘角的民居和茅草盖顶的村落,或依山,隐现于古树青林之间;或傍水,倒映于淇河清泉水面,与山坡田禾、缭绕云雾相映成趣,如诗如画。这给盛行隐逸之风的唐朝诗人提供了绝佳的隐逸旅游胜地。
(优美的淇河,叠加字幕)
屏居淇水上,东野旷无山。日隐桑柘外,河明闾井间。 牧童望村去,猎犬随人还。静者亦何事,荆扉乘昼关。 ——王维《淇上田园即事》
魏都接燕赵,美女夸芙蓉。淇水流碧玉,舟车日奔冲。青楼夹两岸,万室喧歌钟。天下称豪贵,游此每相逢。 ——李白《魏郡别苏明府因北游》
淇上健儿归莫懒,城南思妇愁多梦。 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长不用! ——杜甫《洗兵马》
白日淇上没,空闺生远愁。寸心不可限,淇水长悠悠。 ——韦应物《拟古诗十二首》
唐开元年间,高适曾在淇河边结庐隐居一年,写下了大量的田园诗。北大中文系葛晓音教授在她的《山水田园诗派研究》一书中对“边塞诗人”高适的山水田园诗作了深入的研究。她认为,与山水诗相比,高适的田园诗更多,也更有特色。这些诗大多作于隐居淇河时期。
(优美的淇河,叠加字幕) 依依西山下,别业桑林边。庭鸭喜多雨,邻鸡知暮天。 野人种秋菜,古老开原田。且向世情远,吾今聊自然。 ——高适《淇上别业》 手持青竹竿,日暮淇水上。虽老美容色,虽贫亦闲放。 钓鱼三十年,中心无所向。 南登滑台上,却望河淇间。 竹树夹流水,孤城对远山。 ——高适《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十三首》 唐边塞诗人岑参开元二十七年游河朔时曾到过淇河,与漂泊淇上的江东才子杜华、胞兄岑况一起作客于在淇上当县尉的熊曜处。主客四人泛舟淇水,饮酒弹琴弈棋。有诗为证:杜侯实才子,盛名不可及。祇曾效一官,今已年四十。 是君同时者,已有尚书郎。怜君独夫遇,淹泊在他乡。 我从京师来,到此喜相见。共论穷途事,不觉泪满面。 忆作癸未岁,吾兄自江东。得君江湖诗,骨气凌谢公。熊生尉淇上,开馆常待客。喜我二人来,欢笑朝复夕。 县楼压春岸,戴胜鸣花枝。吾徒在舟中,纵酒兼弹棋。 三月犹未还,寒愁满春草。赖蒙瑶华赠,讽咏慰怀抱。 ——岑参《敬酬杜华淇上见赠,兼呈熊曜》
美丽的淇河给岑参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十几年后,在远离淇河的京城,他在一首送别诗中再次提到了淇河。
双凫出未央,千里过河阳。 马带新行色,衣闻旧御香。 县花迎墨绶,关柳拂铜章。别后能为政,相思淇水长。 ——岑参《送宇文舍人出宰元城(得阳字)》
从岑参用淇水之长比相思可知,淇河在唐代有很高的知名度,是文人抒情常用的诗歌意象。 如果说唐朝文人是中国文化中最富有想像力的文人,那么宋朝文人则是中国文化中最具有师心的一代。他们从《诗经》中汲取精华,把“淇奥”滥觞的一泓清溪,演变为力能浮舟的茫茫大川,以淇奥、淇园,寓竹、寓德、寓君子,使宋代诗词浩瀚的园圃里有了奇异的芬芳。
故人在其下,尘土相豗蹴。 惟有黄楼诗,千古配淇澳。 ——苏轼《送顿起》 淇水沄沄入禁城, 城楼中断过深情。 空郊南数牛羊下, 落日回瞻观阙明。 岁月逼人行老大,江湖发兴感平生。 画舫早晚笼新屋, 慰意来看水面平。 ——苏辙《登上水关》
几砚昔年游,于今成十秋。 松坚终发石,鱼变即辞流。 近郡无飞檄,清时不借筹。 淇园春竹美,军宴日椎牛。 ——司马光《送龚章判官之卫州》
雅怀厌倦台司。新天子殷勤留帝师。 向朝堂衮绣,万羊非泰,湖山绦褐,两鹤相随。 寿过磻溪,德如淇澳,进了丹书作抑诗。 蒯缑客,愿年年岁岁,来献新词。 ——刘克庄《沁园春》
宋诗词总量远远超过唐诗。所以,宋朝的吟及淇河的诗词数量也最多。 不过这些诗人的诗词中写到的淇河大多是间接的。比如,王安石有一首写他在金陵居所的诗,诗中在描写周围的竹子时写道“千枝孙峄阳,万本毋淇澳”(《招约之职方并示正甫书记》);文天祥的一首诗中有“砚里云坛月,席间淇水风”(《绿漪堂》);刘克庄的《念奴娇·丙寅生日》词曰:“彭聃安在,吾师淇澳君子。”萧泰来《满江红》里也有:“晔晔紫芝商隐皓,猗猗绿竹淇瞻武。”熊和有诗云:“又思淇奥翁,盛德为世冠”。这些诗人并未真正到过淇河,淇水、淇上、淇奥、淇园在诗词里只是典故,是象征意义,是诗人抒发情怀的文学意象。 “武公与竹为不朽,万古淇奥诗一首。”(南宋曾丰《题永丰郑丞梅涧》)此后的元明清各代,“淇奥”气派不倒,风范犹存。许多诗人,知名不知名的,依然畅游淇水卫地,发幽古之思。 明朝东阁大学士张壁有诗云:“昔闻淇澳水,今过武公乡。清远云沙净,幽深草树荒。篔筜常梦竹,苹藻未登堂。睿圣名千古,高风耿不忘。”(《谒武公祠》)清朝著名的辨伪学者崔东壁曾写道:“太行翠屏列,淇水玉带展。”(《清化镇晚眺书事寄朱松田》) 清崔德皋也有诗云:“雄文淇水千秋业,间气元城百世师。”
淇水悠悠,兀自流淌。它静静地等待你的到来,等待你的感知。腹无诗书,看这条河就只是条河而已,要是能背几首古诗词,与古代文学大师比肩而行,就大不一样了,这条河就是文化,就是历史,几千年的文化就沉淀在这纤纤弱水里。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诗歌,是淇河的吟唱,遗风逸响,千载不绝。 诗歌,是淇河的旗帜,迎风猎猎,永远飘扬。 (主题歌《一路走来》,片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