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课改观:逆王荣生“文本体式依据说”而动
——超越文本体式的约束,走向哲学思维
南开大学文学院 徐 江
语文老师恐怕无人不知苏轼的《石钟山记》。但是,人们只是虚读《石钟山记》耳。何以出此言?因为能以苏轼探石钟山之精神探讨语文教学者实在不多,而如“郦元之简”、“李渤之陋”者实在不少。本文有感于此而写。
首先要花费一点儿笔墨进行解题。
这是一则比较长的论文标题。之所以这样拟标题,因为它能醒目地引起人们的注意。“课改”,既然是一种改革,它必须对某些传统的东西进行革命,必须有所突破,否则还叫什么“课改”呢!所以,笔者在这里就又强调了一个“逆”字。“逆”者,反方向也,它是后边“动”的前进方向。“动”,就是“行动”,就是“做”,就是“干”,在这里就是指实实在在的、真真切切地搞语文课程改革。而这种“改革”恰恰与王荣生老师所主张的“文本体式依据说”相逆,要对王荣生的学说进行“抵抗”,进行革命。
这是一个奇怪却又发人深省的问题。因为王荣生老师是语文界比较活跃的课改领军人物。而徐江却大声疾呼逆之,这恐怕使许多人感到惊讶。其实,说起来也并不奇怪。人非完人,术业有专攻,一个人不可能事事通。所以,他的学术主张并非都具有改革意义甚至有碍课改是一般般的事情。但笔者在这里抓住他不放是有用意的,以他的观点为“石”投向沉寂的各说各话的语文教研“池水”里,对语文界具有震动性。同时,在与王荣生老师的学术主张逆抗的阐释过程中,有助于人们认识笔者的学说。倘若与一位说过同样话语的普通中学老师对话,其刺激性远非与王老师对话相比,这更能引起读者的关注。这是难得的学术论战机会,笔者将以诚恳、严肃、求真的态度来搅动语文界的语文教学研究。这是王老师给予的论战机遇,“弄斧到班门”此之谓也。
本文论战的主题是批评王荣生老师在《语文学习》杂志上发表的关于教学内容确定原则的有关言论。他是这样说的:“围绕教学内容的选择,聚焦到文本教学解读”将从两方面展开:“一、依据文本体式来确定教学内容。二、根据学生学情选择教学内容。”本文只讨论前者。所谓“依据文本体式来确定教学内容”,即对教材中的课文进行教学解读,就是“按照诗歌的方式去阅读诗歌,按照小说的方式去阅读小说,按文学欣赏的方式去阅读文学作品等等”。把王老师的“等等”作延伸解读,还可以说按照散文的方式去阅读散文,按照戏剧的方式去阅读戏剧,按照报告文学的方式去阅读报告文学等等,顺推下去,不知道要推出多少解读的“方式”来。笔者在这里对此暂且不追究,也不追究王老师原来说法的逻辑模糊错误,只是对照王老师教学内容确定之思维模式作相反的阐述。为了论述方便,笔者将王老师的说法名之为“王荣生‘文本体式依据说’”,笔者的主张是——“从课改的角度讲,有效且有创新启示的解读教学必须逆王荣生‘文本体式依据说’而动。”
怎样动呢?超越文本体式的约束,走向哲学思维。
“所谓超越文本体式的约束,走向哲学思维”就是指教者在备课的时候,不要局限在王荣生所设的“文本体式”这个小圈圈里,这使人想起聪明的孙行者动不动给唐僧用他那威力无比的金箍棒画小圈圈,笔者则希望中学语文教师从王老师画的这个小圈圈里走出去,飞出去,从更普遍更形而上的哲学层面去解读文本。这里是人们还不怎么熟悉的领域,是未开垦的处女地。但这里的世界很精彩,很新鲜。它将对中学生从文本解读为始开启认识世界及改造世界的实际能力,诸如思维方法的培养、写作能力的培养等等,远比“文本体式依据说”开阔许多,实用许多。诚然,目前语文老师尚不熟悉这种备课思维,但它是努力的方向,是追求的境界。这就是语文课改的本质所在。
走向哲学思维的路是很多的,这里先说“空间意识”。毋须再讨论王荣生老师“文本体式依据说”的狭隘性,笔者以不考虑文本体式特点为原则,以“空间意识”为解读切入点分诗歌、小说、新闻特写、散文、戏剧、传记等各种文体的文本解读之,并能胜于“文本体式依据说”给学生更有效更有价值的启发。这就是“逆”王荣生“文本体式依据说”而动,为中学老师开启文本解读的新领域,确定教学内容思维的新方向。
一、以“空间意识”为主导思想解读诗歌
《坛子的轶事》——“山顶”成就了“坛子”的神圣
之所以选择这篇诗歌谈起,是因为它既是一首诗歌,又是关于叙事中“空间意识”的阐释。笔者解读这首诗歌,同时也向读者论述“空间”对事物性质所具有的规定性意义,从而开启读者解读文本的“空间意识”。
解读这个特定的文本,用不着考虑它的文本体式——“诗歌”——的任何特点,而是从事物的存在“空间”去看一看,它的内涵是怎样构成的,怎样产生的。这才是应该确定的教学内容。
请来看美国斯蒂文森的一首哲理诗《坛子的轶事》:
我把一只圆形的坛子放在田纳西的山顶。
凌乱的荒野围向山峰。
荒野向坛子涌起,
匍匐在四周不再荒凉。
圆圆的坛子置在地上,
高高地位于空中,
它君临四界。
它不曾产生过鸟雀和树丛,
与田纳西别的事物都不一样。
这首短诗,明显地具有空间观念的美学意味。“荒野向坛子涌起,/匍匐在四周不再荒凉。”这个事件的前提条件是“坛子”——被叙述的对象或者说主体,是位于一个特定的空间——“田纳西的山顶”。只有在这一定的空间,即一定的地点前提下,叙述行为才得以完善地进行,叙事作品才得以完善地构成。事件发生的地点“田纳西的山顶”以及四周“凌乱的荒野”是由于“坛子”的存在,它们才成为一个叙事的“空间”。而“坛子”只有放在“山顶”,这只“灰色无轴的坛子”,虽然“不曾产生过鸟雀和树丛”,但它却“与田纳西别的事物都不一样”,成为人们特别关注的对象,它“君临四界”。在这里,“山顶”作为地点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事件发生地,更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它托起了“坛子”,赋予“坛子”以神圣的“地位”,从而使“坛子”承担起重新创造空间秩序的使命,创造一种隐秘。“坛子”作为中心,在“山顶”组织起一个新的“自然王国”。设想,倘使“坛子”被扔在垃圾箱旁,哪有什么诗意,又有谁会注意它呢?
由此,我们可以体会到“叙事”的“空间”元素的意义。“空间”——作为事物的组成部分,它的性质具有决定和显示事物性质的性质,也就是说存在于这一个“空间”的事物因“这一个”空间的性质而是某种事物。因此,作为有智慧的语文教师,就应当或者说善于从“这一个”空间的性质体验出发,做好备课工作,去选择有效的教学内容,引导学生去解读和品味事物的性质。
二、以“空间意识”为主导思想解读新闻特写
《落日》——“战舰甲板”将意味赋予“签降”的仪式
《落日》记载的是1945年9月2日在美国“密苏里”号战舰上日本国向盟军投降的签字仪式。这是一个伟大而庄严的事件。作者朱启平时任《大公报》记者,他以《落日》为题写日本国的投降情景,用意显然是指“日”落了,日本帝国战败而降。如何把它讲的更好,教师备课就应当有“空间意识”——解读“签字场所”的意涵——这是文本解读的重要内容。
我曾在网上查阅了不少中学语文老师的讲课设计或解读文章,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几乎都没有对“签字场所”所具有的独特意味进行解读,而这种独特意味是这篇新闻特写的真正所寓含的东西。人们仅仅是把它当作事情发生的“场所”,这就减少了文章的意味。语文课程改革,就是要改变这种简单化的解读。
这个“签字场所”的记载是清晰的、具体的。它是泊靠在日本东京湾的美国战舰“密苏里”号的主甲板。我们的解读应该对“日本东京湾”、“美国”、“战舰”、“主甲板”都要有所追问,追问这样一个“签字”仪式在这样的“场所”令人有什么思索。也就是说,“密苏里”号战舰为“签字”仪式赋予了什么意涵。
诚然,签字仪式未必非得在“密苏里”号战舰上。比如在日本东京的首相官坻或其他地方的大厅里。这一切,都是由战胜方选择的。这是胜者的权力。
我们现在无从考究麦克阿瑟将军为什么选择战舰作为“签字场所”,也没有必要考究他当时的想法。作为后人了解这一历史事件,我们就是要从文字的记载中去解读当年的情景。
很显然,“在日本东京湾内美国超级战舰‘密苏里’号上”举行这个签降仪式,它突显了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地位。美国人将以此为骄傲。文中还提到英舰“乔治五世”号,由此可以想见,在日本东京湾的战舰并不仅是美国的。很显然,作为盟军最高统帅的麦克阿瑟在美国战舰“密苏里”号上接受日本帝国的投降,他为美国争得了历史的荣誉。从这个“空间点”的选择中,我们可以让学生认识构造事件的智慧,这是所谓“文本体式依据说”备课思维所不能认识的。空间场所不仅使事物的情景实现具体化,而且这些地点都是有意识的选择。这种选择思考很显然关系到一个事件的构造,关系到对这个事件的理解或预期,这个空间场所赋予事件不仅仅是地点的意义,它有强烈的政治性。这是历史性的事件。在日本的任何一个地点举行这个签降仪式都不好。这一切都不能凸显美国的国家形象,凸显它的战争力量。这是麦克阿瑟不愿看到的。
美国战舰“密苏里”号泊靠在“日本东京湾内”,这个空间条件的交待,不仅使后人知道签字仪式的地点,而且也使人想到那个岁月,想到美国对日本的占领。
作为“签字场所”的具体记载,我们还需要特别注意这样的交待——“灰色的舰身油漆一新,16英寸口径大的大炮,斜指天空。”这几句话,很有意味,具体地解释了在“战舰”的“甲板”上举行签字仪式。也就是说,这是“大炮”下的仪式。战争,是实力间的对话,具有话语霸权的是“大炮”。
所以,在胜者的战舰上举行签字仪式,突出了战争的氛围,这是战争的结果。在胜者的战舰上签字,那么,失败者就有一个“来”的过程。他们要“来”到胜者的这里“向”胜者投降。在这样一个过程中,胜者可以尽享胜利的喜悦和骄傲,而失败者会更深刻地体会失败的痛苦和屈辱。当然,这是咎由自取,他们必须为发动这场战争付出这样的代价。
三、以“空间意识”为主导思想解读散文
《我的空中楼阁》——“山脊”规定了“小屋”的美,从“我”看“小屋”而看“我”
我们每一个人都能通过“个人的存在”这个细狭的锁眼被谛视,而从这个锁眼中人感受到的要比看到的更多。怎样保持“个人的存在”——这个细狭锁眼——的干净,不使其有所沾染,乃是“我”所最心重的事情。所以,“我”将自己“个人的存在”方式之一,即栖身之所的小屋立在那如“眉黛”一般的山的脊上。正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在题为“筑造•栖居•思想”的演讲中说过:你是和我是的方式,即我们人据以在大地上存在的方式,乃是Buan,即居住。所以,每一个人的“栖居”——持留的方式,即意味着他自己。每个人的栖居之所体现着那一个人的基本特征。
读《我的空中楼阁》读者都会感到小屋是“我”的理想的栖居地,处处表现出了“我”对小屋的爱。很显然,小屋本身的属性就属于“我”。对于我们读者来说,小屋是折射“我”的一面镜子。因此,从“我”对小屋的描绘中,必然能够看到“我”本身。“我”对小屋格外关心的事情,将必然显现出“我”的根本性的东西。
那么“我”关注小屋什么呢?它给“我”什么样的愉悦呢?
小屋“领地”小而有限,但它的“领空”大而无限。可以尽情“游目驰怀”。“我”昵称其为“空中楼阁”。“空中楼阁”的想象别称,也使读者想到一些类似的建筑名称——“白云观”“云罩寺”。自古以来,凡是一些山高树茂颇为圣洁的地方,往往都是道家和佛家喜欢的地方。成为圣者的理想修身养性之地。在那里,居者可以摆脱卑微的琐物,更适宜注目苍天、星辰、大地、风云……空间不再作为目光与对象的隔离。正如古人所云“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离尘寰渐远,离苍天更近。高远之地善养人的浩然之气。从“我”对小屋“领地”小而有限和“领空”大而无限两种心理表白中,可以看出“我”的襟怀。“小屋”在“空中”,“空中”使“小屋”有了独特性,它折射着“我”对自然的追求。
与小屋“高、远”属性直接相关的,同时呈现的特点就是“清”与“静”。
栖身于山脊上的小屋中,“我”感到“空气在山上特别清新,清新的空气使我觉得呼吸的是香”!没有污染,没有龌龊,可以伸开腰,可以张开口,吸天地精华之气,使人心旷神怡。这就是令人向往的“清新”的境界。
“山上的环境是独立的,安静的。身在小屋享受着人间清福,享受着充足的睡眠,以及一天一个美梦。”真正的安静并不在于没有声音,比如山脊上的小屋并非不喧闹,文中对此说得也很清楚——“鸟语盈耳”,还有没有说却可想得到的“风声”,一定要比山下响很多。然而“我”睡得很香,“一天一个美梦”——这是“我”本身与自己的存在协调一致,当烦躁、不安得到消除,某种意愿得以实现,才呈现止息状态的平静而安睡。其实这就是因脱离市井喧嚣,减少了世俗琐事的打扰,在纯朴的自然怀抱之中,从而使自己淡于“经济动物”的思维操劳,而变为自然界的一员享受大自然的赐予。
在这种心境下,事物的性质发生了转化。
由“高”而造成“路”的“不便”——“不便”行车,然而这种“不便”,不能阻拦“我行走”。“坡”成了“幸福的阶梯”,“山路”成了“空中走廊”。“艰难”“困苦”的指称符号转译成“雀跃的心情”的剖白。
读者从这小屋给“我”生活带来的变化中可以探窥“我”的心、“我”的思想——向往大自然、热爱大自然。
虽然这种情感有点儿过于浪漫,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但它显然是对这样一种现实的不满和喟叹:宇宙空间或自然之物对于人们的影响起来越微弱。意识的直接来源不再是天空、星辰、昼夜、季节、大气、大漠、草原、山川、树木……,当这一切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的时候,人们的精神视野也会随之萎缩。“我”想保持那种“诗意的栖居”,过那种“诗意的生活”。当然,这对于现代现实的人来说有些近于“乌托邦”了。
由这些生活经验思及《我的空中楼阁》——自然想到如眉黛一般的山和丰茂的树在小屋没立之前,它们一定都以自己的方式存在着。但小屋立于山脊之后,小屋成了君临这一特定空间的主宰,山与树改变了自己的存在身份,它们成了小屋的基础,小屋成了“形而上”具有一种主宰作用的东西。小屋构造了一个空间,在某种意义上它成了一个小中心。小屋与山、树,实际上成为被支撑与支撑、被依托与依托的结构关系。所以,那些美妙的比喻也都以这种被支撑与支撑、被依托与依托的结构关系相应成比:“一片风帆”与“一望无际的水面”;“一只飞雁”与“辽阔无边的天空”;“小屋”像“小鸟”、像“蝶”一样,“憩于枝头”。“水面”“天空”“大树”都有背景性,它们都成了“底”,成了“支撑”“依托”的基础;而“帆”“雁”“鸟”“蝶”则都成为“被支撑”“被依托”物活动于“支撑”、“依托”物上。
同样,“小屋”位于“山脊”而成为一个中心主宰,它也使黎明、傍晚的山野空间都以区别于没有它时的独特形式呈现。
早晨光线加强,相对于更高的山峰,“小屋在山的怀抱中”,如花蕊绽开,“层山后退”。夜晚来临,群山黑影笼罩,如花瓣“收拢”。
四、以“空间意识”为主导思想解读戏剧
《长亭送别》——“十里长亭”送别的情感魅力
解读王实甫的《长亭送别》一文,课后的《研讨与练习》应该设计这样的研讨题:王实甫创作《西厢记》,为什么将张生与莺莺的饯别安排在“长亭”而不是寺中呢?“长亭”这一个“空间”元素具有什么意味呢?——这是一个从事情发展的构成元素独有的性质去解读文本的关键问题。
张生与莺莺的分手地点设在“长亭”,除了我们尽可能想象的其他审美意义外,至少还可以在审美解读中如此这般作情感性沉浸品味:“长亭”对应的是“短亭”。古人在道旁设亭为站便于人们歇脚。五里一亭为“短亭”,十里一亭为“长亭”。“长亭”所具有的性质就是距行旅的始点为“十里”。当然,我们不能机械地理解为一定是物理的“十里”,“十”是指多的意思。在“长亭”饯别,那就意味着“送”的路“长”。在这样一个空间演进中,体现出来的是“情长”。在普救寺饯别,至多送到庙门,虽不能说这样就没有感情,但它没有“路送”的“情趣”——“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张生骑着马儿在前边慢慢地走,他的内心世界里是想让这相送的过程长些再长些,别离的时刻再慢一点儿到来。而莺莺的内心则生怕最后的相聚时刻里离张生远了,她要与自己心爱的人儿靠近一些再近一些。前行的依恋着后面的,后面的不舍前行的。“长亭”送别,就意味这样的情景“拍拖”了“十里”。“遥望十里长亭,减了玉肌”,这“十里”的“路”是多么熬人哪!尤其是别后莺莺回寺,“哭啼啼独自归”,“夕阳古道无人语”。作为读者在咀嚼这些唱词的时候,要把它与“十里”归路联系起来,离忧别绪情何以堪。很显然,如果没有这种空间联想的能力,就把这“十里长亭”的美学意味全糟塌了。
五、以“空间意识”为主导思想解读传记
《伟大的悲剧》——悲呀,罹难点距下一个“贮藏点”仅仅20公里
让我们先梳理一下文本从斯科特等人抵达南极前两天开始所经历的空间点:阿蒙森营地、南极极点、屠宰场营地、距下一个“贮藏点”20公里的“贮藏点”。
而从“阿蒙森营地”抵达南极极点,然后折返,经“屠宰场营地”、到一个“贮藏点”……又到一个“贮藏点”(这个“贮藏点”距下一个“贮藏点”20公里),这是事件的空间轨迹。这个空间轨迹是斯科特等人的探险路线图。它体现出斯科特等人尽管已经落后于挪威人阿蒙森抵达南极极点,失去了“首位”的称号,但他们还是坚持到终点。在折返途中,终因环境恶劣,死在距大本营大约15天行程的一个“贮藏点”。这个时间化的空间距离是根据营救人员10月29日出发,11月12日发现他们的尸体计算的。令人痛心的是,他们最后罹难的地方,距下一个“贮藏点”20公里。因为“贮藏点”是生命延续的驿站,而“20公里”是一个很短的距离,一般来说坚持一天就能抵达。但是暴风雪困住了他们,滞留在罹难处八、九天,否则结局也许会好一些。我们要体会“20公里”内的悲情。他们到了南极极点,从这方面说是成功者,是英雄;但他们在距基地不远的地点死去,让人惋惜。特别是距基地“距离”愈短,表示着他们挣扎的路程愈长。这事件空间路程愈长,对读者的震憾愈强。这是从空间角度显示着斯科特等人挑战极限的精神忍耐和体力忍耐的强度。当然其中还有无法想象的走错路而延长了“空间距离”不算在内。这是事件过程的空间因素。从这里我们可以明白交代这样一个罹难点,特别是交待距下一个“贮藏点”的距离的内涵,这就涉及到写作的问题了。
这虽然是粗略的估计,但却是解读的一个重要环节,一个方式,一个过程。“空间”的“长度”,体现着斯科特等人挑战的力度。它使读者对斯科特等人在恶劣条件下的搏斗具体化。读者从文本中所提供的“空间”信息,把它们建立起一个路线图,显示出这些要素的关系,无疑对“人物”和“事件”都会因这些因素的具体化而加深理解,包括这些量化因素的估计都使读者的内心有一种震颤。“长度”对读者产生着巨大影响。
作为读者解读“悲剧”,不要停留在“死亡”这个结局上。而是要知道死的方式以及人们对死的方式的反应。悲剧性是在这样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而这恰恰是最令人感动的。生命消失了,而在生命消失过程中生命流淌出来的生命情韵由于文本的记载而成永远。要学会这样细致地分析和品味,要学会这样细致而具体地表达。
我还要特别强调的是“南极极点”这个空间点的意味。它本身就是一个空间“极限”,地球最南端。它是一个“未知点”,而且是一个充满凶险的“未知点”。它本身就是造就伟大之所,登上这个极点就意味着伟大,使“未知”开始成为人类的“所知”。这个“积淀”赋予到那里的人以“伟大”。
这些富有意味的解读,是王荣生“文本体式依据说”难以品味的。学生不爱语文,大多是语文老师狭隘无效的解读造成的。
六、 以“空间意识”为主导思想解读小说
《台阶》——“台阶”的“空间”层级形象让筑造行为异化
“父亲总觉得我们家的台阶低”,为此,“父亲”终其一生的精力和辛劳,造了一座高台阶的新屋舍。但是,新的屋舍造成了,“父亲”却高兴不起来。李森祥的小说《台阶》就是写了这样一件既平淡又简单的故事,但它却意味十足。把它作为语文教材,我们应该怎样讲这篇课文呢?现在我们就以李森祥的小说《台阶》为例尝试开拓新的解读方式。在未进入《台阶》“空间”解读处女地之前,先看一看一般人们按照王荣生老师“文本体式依据说”如何从小说的体式看《台阶》。
大体说,中学老师都是一本正经地提出并引导学生研讨着这样的幼稚话题:
1.父亲为什么要造一栋有高台阶的新居?从中可见“父亲”怎样的性格?
在家乡,“台阶高,屋主人的地位就相应高”。“我”家的台阶只有三级,容易进水,也表明在家乡没有地位,被人看不起。“父亲”渴望自己的家在乡里有地位,所以要造一栋有高台阶的新屋。他是一个有志气、有理想、有追求的人。
2.父亲是怎么造起一栋有高台阶的新屋的?从中可见“父亲”怎样的品质?
捡砖、拾瓦、砍柴、存角票、编草鞋、踏黄泥。吃苦耐劳。
3.新屋造好了,父亲怎么样?从中可见“父亲”怎么样的性格?
他感到不自在,不对劲。谦卑。
4.小说的主旨是什么?
本文叙述了父亲建造高台阶的过程,表现了父亲为实现理想而不懈追求、坚忍不拔、不知疲倦的精神,也表达了作者对“父亲”的崇敬和怜悯。《台阶》暗寓了中国一般农民人生的奋斗过程。
现今许多许多老师的语文教学就是这样讲这些字面上的东西,解读话语贫乏、浅白、枯燥。孩子们——正在成长的小苗被愚化了,讲课的老师正在扮演一种“囚绿”的角色。
一篇作品的况味,当然是“况”规定的,是由“况”生成的。怎样走出有关人物形象、性格、品格的老套来解读《台阶》呢?本文着重讲 “空问”元素在作品中所独有的意蕴,以此为切入点来品评《台阶》的况味。
“台阶”是“我们家的台阶”,它是“我”的一家人居住屋舍的地基,作品中“父亲”为它的“低”而心情压抑,为它的“高”而精神晃忽,皆是由于它位于“我”的“家”,也就是说它是“我”的“家”的一部分。小说《台阶》的“空间”位置规定了它与“我”的“家”的联系。
写台阶的变化,就是写“我”的“家”的变化。作品不写“我”的“家”的全貌,而将笔墨聚焦于“台阶”,取“台阶”所具有的“层级”性特征,它与地基连成一体托举着“我”的“家”,这就成了一个文学的意象,寓寄着一种深层的社会内涵。特别是与一定的乡俗联系在一起,台阶自身的空间位置成为人们筑造行为异化的一个客观条件,它造成空间形象的比较,而这种比较构成人们精神异化的根源。这给人们的精神带来很大的消极影响,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有点儿愚昧的异化。比如,在乡间,本来是和谐的乡邻,往往因为筑造屋舍而反目成仇。在造屋的时候,后来者要居上,高前者一行或两行砖,意在压邻居那么一点点儿运头。为此,酿成悲剧的大有人在。这就是筑居行为异化的恶果。当筑造行为脱离开栖居的本质异化一种精神、价值、欲望的寄托之后,筑造本身就被颠倒了,筑造与人生存在各种关联也走向反常,它成为筑造者自身一种极端的外化或者说物化,人性也就随之扭曲了。
以上所讲是台阶的“空间”位置所具有的规定性及其影响。当然,从这里读者还可以明白《台阶》构思的思维线索。
我们读小说中的“台阶”本身又作为人物活动的“空间”所具有的意味。这要从两种情况来看,一是老屋的台阶作为“父亲”活动的空间平台,一是新屋台阶作为“父亲”活动的空间平台。当“父亲”活动于其上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先看前者:
台阶旁裁着一棵桃树,桃树为台阶遮出一片绿阴。父亲坐在绿阴里,能看见别人家高高的台阶,那里裁着几棵柳树,柳树枝老是摇来摇去,却摇不散父亲那专注的日光。这时,一片片旱烟雾在父亲头上飘来飘去。
“台阶”——小说中“我”的“父亲”小憩时的主要场所。他在这里远望着村落中与之相对的乡亲屋舍的“台阶”。“我”家的“台阶”,在这时已是作为“父亲”现实的活动平台,而乡亲“高高的台阶”则成了注视的对象。这是一个极富有象征意味的画面,“父亲”从此在的或者说脚下的“台阶”渴望跨越到那心中想往的未来的“高高的台阶”。摇动的柳枝摇不散“父亲”那“专注的目光”,这样的情景表现,表现出“父亲”执拗的性格。而“一片片旱烟雾”在“父亲”的头上“飘来飘去”,此时,“父亲的头上”又成为“旱烟雾”的飘动“空间”,这在“我”的眼里,那不是“旱烟雾”飘在头上,而是盼望高台阶的愁思笼罩着“父亲”,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旱烟雾”,具有不明朗的象征意味,那是“愁思”。“父亲”脚下的“台阶”和作为心中追求目标的“高高的台阶”,一个是“平台”,一个是“目标”,从脚下的“台阶”跨上心中的“台阶”,这又构成一个“空间”的意象,有韵味,耐人品读、咀嚼。
作为人物活动的一个“空间”,当新屋建好以后,而“父亲”却不能适应他朝思梦想的高台阶:
他坐在最高的一级上……正好那会儿有人从门口走过,见到父亲就打招呼说,晌午饭吃过了吗?父亲回答没吃过。其实他是吃过了,父亲不知怎么就回答错了。第二次他再坐台阶上时就比上次低了一级,他总觉得坐太高了和人打招呼有些不自在……低了一级还是不自在,便一级一级地往下挪,挪到最低一级,他又觉得太低了,干脆就坐到门槛上去。
高台阶从物的角度虽然建成了,但从精神的角度“父亲”显然没有过高台阶生活的思想准备。他连与乡亲对话都出了差错。高台阶,此时作为一种新的生存方式的方式,“父亲”不适应,不习惯,他产生了心理障碍。
不仅如此,“父亲”的体力也不适应行走在高台阶上,特别是负重的时候:
父亲挑了一担水回来,噔噔噔,很轻松地跨上了三级台阶,到第四级时,他的脚抬得很高,仿佛是在跨一道门槛,踩下去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硌,他停顿了一下,才提后脚。那根很老的毛竹扁担受了震动,便“嘎叽”地惨叫了一声,父亲身子晃一晃,水便泼了一些在台阶上。
“父亲”在高台阶上闪了腰。高台阶作为“父亲”建造的活动平台,非但给他带来惬意,反而给他带来了伤害。作品特别指出,他非常“轻松”地跨上了三级台阶,到第四级时,他感到了吃力。这时的“台阶”,已不是“台阶”,而是“我”的一家,特别是“父亲”梦寐以求的生存场所,它不适合“父亲”,尤其是他的力量。人们追求“高”,但是忽略了栖居的其他方面,比如担水,这是生活中最基本、最简单的事情。很显然,“高”虽然满足了某种精神追求,但也给人的生存带来了诸多麻烦。这又是一个令人思索的文学意象。求“高”,在这里破坏了“家”的生态平衡与和谐。
以上两点,从精神到力量都显示出“父亲”的追求不适合“父亲”。一般中学老师讲到这里,总是说“父亲”之所以在高台阶新居建成后若有所失,是因为基本的目标实现以后没有了新的追求。这种解读,显然没有到位,没有把“台阶”看成是人生存活动的“空间”,没有看到“父亲”在自己新建的生活生存平台上,他感到吃力、尴尬、迷惑、困顿。常规的简单的解读,就是因为缺乏一种“空间意识”,特别是把“台阶”作为人物存在的“空间”,人们对“在”的方式认识不足,甚至可以说没有认识。这是语文教学课文解读效果低下的原因之一。
七、以“时间意识”为主导思想解读艺术随笔
《米洛斯的维纳斯》——特定时间点的雕像它不能同时是这样的又是那样的
从本帖开始,以“时间元素”为切入点解读文本。
在解读中,还要关注事物运动的“时间”意义。先简单说一下“时间”。往往,人们过于抽象而简单地看待“时间”元素。所谓“何时”(when)与其他元素“何地”(where)、何人(who)、何事(what)、何因(why)简称“五W”。这种简括是极不严谨的。比如所谓的“何时”(when)这个简称就是模糊的,它不能作为叙事要素的名称。因为它不能明确地表明事情“发生”时间及事情的“运动”时间,也就是说它不能表明事情的即时性及绵延性。英文“when”的本意是“当……时候”,显然这是时间的“到时”,只能说明事物动的即时性,是时间的此在时。而作为叙事的时间元素概念指的是事物的绵延,它强调的是“过程”性的时间概念。这个“过程”性时间中包含着事情发生的“全部”时间概念,它是在一个时间阶段中“发生”到“结束”的“全部”时间概念,既包含时间过程中某一时刻的“到时”,也包含事情“运动”的长度或距离。也就是说,叙事的时间元素有此在时意义及演变时意义。比如苏轼《赤壁赋》,开始写乘小舟游于绝壁之下,当时是“月出东山之上”,这是以物喻时;而他们对饮、对歌、醉卧后醒来时,是“东方既白”。“月出东山之上”、“东方既白”这是两个笼统的大概的“此在”时意味,也就是说苏轼等人是在月初升的时候开始游玩歌饮,在天刚亮的时候醒来。把这两个大概的“此在”时连起来看,这就是他们在船上歌饮及酣睡的时间长度,大概说就是一宿吧。那么这个“长度”有何意味呢?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那么这一主一客,在船上折腾了一整夜,从这时间的长度我们可以再去想象文中那些没有写出来的欢时高歌,悲时长叹,盘杯狼藉的细节。
接下来从“时间”角度解读日本作家清冈卓行的《米洛斯的维纳斯》。
王荣生老师在《语文学习》杂志按照艺术随笔的文体体式特点曾给人们讲解了清冈卓行《米洛斯的维纳斯》精辟地诠释了断臂维纳斯雕像的审美价值。然而我则以“时间意识”为主导思想去辨析清冈卓行所谓“多种多样的可能性之梦”与“无数双秀美的玉臂”都是没有艺术生命的臆想。“想象”是多种多样的,把清冈卓行所谓“多种多样”的想象用无穷数“N”来表示地话,那么“N-1”是没有生命力的,是没有艺术性的。有生命力、有艺术性而又符合断臂雕像的“想象”只有原来的那一种。事实上,对断臂维纳斯雕像的“复原”想象起因于曾经的“有”及其“丧失”,而不是现在的“无”。寻求原来曾经有的是人们想象的动力。倘若一开始就雕成“无臂”的,那么也就没有多少人去想象它应该有什么样的“双臂”。也正是起源于曾经的“有”及其“丧失”,所以,想象尽可以是千姿百态的,而有生命力的就是原来的“那一双”。为什么多年来人们想来想去都不满意自己的想象,就是因为人们无法再现雕塑者原来的构想。人们的想象要受现存的断臂雕像的规定,受其检验,也就是要同现存残缺雕像所暗示的形象相匹配。因为在事物完全具体的联结中,被联结事物的特征融入了各个部分和谐的联结性特征之中。就雕像而言,维纳斯的各个部分,如头型、脸庞、眼睛、双臂、双手、双乳、腹、腿、披饰……,这个雕像的特征融入了使这各个部分恰当联结的联结性特征之中。当面对这整体已经定型的艺术作品进行想象时,比如说你若改变雕像的双臂或双手的造型,这时就会发生矛盾。我们想,除了原来造型的双臂和双手,所有其他可能想象的双臂和双手,当作为雕像的一部分实体出现时,都会和已产生特殊效果的原雕像整体相矛盾。面对一个定型的雕像,想象它的断臂应该是什么样的虽然我们说不出来,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即它不可能同时既是这样的,又是那样的。再用简洁的话语来概括就是——“某物不可能同时是且不是”。已经完成了的维纳斯雕像是一个实现了的形式,它是一个特定时间点的事物,它只表达维纳斯某时某状态下的某个方面。这样一种形式把它——维纳斯雕像——的本性只表现为“这个而非那个”,它排斥任何与其“本性”不相协调的东西,因而可以设想,或者推断,表现“这个”本性的“双臂”或“双手”的样式,同样也是有限的,而非不尽的。清冈卓行“多种多样”无限的想象其实是脱离了这个已经成为实现了形式的雕像的臆想。这种臆想不能自诩为“以艺术的名义”,而只能说是“以清冈卓行的名义”。
维纳斯雕像它本身作为艺术品实际上塑造了一个特定时间点的维纳斯形象,就像我们自身照了一张照片一样。它不能同时是这样的又是那样的。对断臂维纳斯雕像双臂的想象是人们想象行为的必然,是不能阻挡的,但与断臂雕像本身契合成为有生命力的想象只有原来的那一种。
八、以“时间意识”为主导思想解读小说
《台阶》——筑造高台阶房舍的时间长度是父亲晚年困惑的根由
从“时间”元素读《台阶》。
下面当我们在前边从“空间”品读过“父亲”对自家屋基台阶前前后后的感受之后,如果我们再从“时间”的角度进一步去理解这种感受,就会加深对小说况味的理解。
“父亲”为造新居这样经历了时间的煎熬:
父亲的准备是十分漫长的。
父亲……准备了大半辈子。
这就是“父亲”为新居备料的时间长度。很自然,在这样的一个时间长度中读者可以明确地读出“父亲”为备料付出的辛劳,其实他生命的一大半就是在备料过程中度过的。
面对这样一个备料过程整体长度,我们再看一看这样的长度中作品又是怎样具体地叙述了“父亲”一日、一季、一年的光阴是怎样安排的:
鸡叫三遍时,父亲出发,黄昏贴近家门口时归来。
一年中他七个月种田,四个月去山里砍柴,半个月在大溪滩上捡屋基卵石,剩下半个月用来过年、编草鞋。
在“大半辈子”的整体长度中,一日、一季、一年就是这样地为新的屋基做准备工作。
造屋了,他的时间表又是怎样的呢?
白天,他陪请来的匠人一起干,晚上他一个人搬砖头、担泥、筹划材料,干到半夜。睡下三、四个钟头,他又起床安排第二天的活。
小说中“父亲”从备料到筑造这一系列的“时间表”里,劳动、劳动、劳动,各种各样的劳动时间占尽了他“大半辈子”。什么叫日以继夜、夜以继日,这系列的“时间表”就是最好的说明。在这样的劳动时间长度中酿蕴出来的是苦涩,时间愈长苦味愈浓。特别是当新居建成后,对高台阶的不适应,两相对照更显现出一种悲剧性的况味。在这里,时间的长度悲味是非常突出的,具有着比衬作用。倘若没有这样的时间长度,就算三、五年吧,“父亲”能这样快地造出高台阶的新房子,那么,这样的故事就没有了这样的况味,倒会成为改革开放奔小康的典型。
“漫长”的时间“长度”不仅显示了“父亲”的辛劳,同时还显示着“父亲”能力的渺小,他的平凡,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他有的就是力气,有的是吃苦精神。他必须在具有较长长度的时间里去积累,去攒,这是一个极普通极普通的劳动者造屋的基本道路。他的生命就消耗在这条道路上。因此他后来感到迷惑,感到失落,难道生来就是为这高台阶而辛劳?他自己也认识不清,甚至有可能在自问,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高的台阶? “父亲”对台阶的兴趣前后判若两人,他很少在台阶上多坐了。这使我们想到先前的一个场景:
母亲坐在门槛上干活,我被安置在青石板上。母亲说我那时好乖,我乖得坐坐就知道趴下来,用手指抓青石板,划出细细的沙沙声,我就痴痴地笑。我流着一大串涎水,张嘴在青石板上啃,啃了一嘴泥沫子。再大些,我就喜欢站在那条青石门槛上往台阶上跳……摔了一大跤,父亲拍拍我后脑勺说,这样只会吃苦头的!
这并非闲笔,这是一幅恬适、安逸、和谐的天伦之乐图。女人在做针线活,男人在洗他的大脚板,小儿子在青石台阶上玩耍戏闹。倘若人们不把造屋与地位联系起来,各得其所,不是很有生活的乐趣吗?当然,人们根据各自的情况适当地把屋舍造得阔一些、高一些,居住时更舒服一些,这本无可非,也是人们的一种生活追求。但是为什么让屋舍、让台阶承载一种意识性的东西呢?人们为什么在栖居方面给自己增加这么多的精神负担呢?所以,读《台阶》,不要把表面的“勤劳”、“坚持”这些标签贴在“父亲”身上,而是要思考“父亲”的路,思考“父亲”的疑问。特别是小说以“我”的角度写出来,一个明显的问题是 “我”眼睁睁地看到了“父亲”就这样地变“老”了,难道“我”还要走这样的路吗?还要像“父亲”一样吗?
当读者读到这里时,您可以明白“空间意识”及“时间意识”对解读文本的意义。《台阶》中“台阶”的空间形象是“父亲”心目中的追求,与事物的本质——筑造房屋是为了栖居——异化了。而时间长度则是悲剧的核心因素,“父亲”倾其一生干了这么一件事情,它让读者去品味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房奴”概念实质上不是今天才有的,它早已是人们生存中的精神负担。这个概念是人们共同用自己的行为“筑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