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马蹄
王秋声
从前，有一只小白兔，它最大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匹日行千里的马，引颈长啸，自由自在。
它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叫鬼鬼。
鬼鬼小时候，有一天，向爸爸妈妈宣布了这个愿望，它们都觉得不可思议，都说这孩子年龄虽小，心里却塞满了鬼主意。
它们把鬼鬼的话称为幻想。
它不被理解，郁郁寡欢了好几天，最后，兔爸爸决定带它郊游，到野外散心，尽管它们住的地方也叫野外。
兔爸爸不忘引导鬼鬼，告诉它身为一只兔子，该具备哪些本领，哪些事该做，哪些连想都不该去想，比如，不要想着和大尾巴狼交朋友，不要天天想变成一匹白马。
“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兔爸爸总结。
那天，最令鬼鬼难忘的，不是爸爸的话，而是在山下小路上的发现。
那里有一行清晰的马蹄印。
鬼鬼第一眼看见它，就觉得似曾相识，欢喜不禁，可紧接着，一个念头把它难住了。
为什么只有一行马蹄？该有两行才对，世界上怎么会有能跑出一行蹄印的马？
鬼鬼蹲在马蹄的旁边，出神地苦思冥想，兔爸爸知道儿子又犯傻了，自己又没有办法，只好任由它胡思乱想。
鬼鬼沿着马蹄走了一趟又一趟，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翻来覆去地审视。为了这行马蹄，它忙活了一个下午，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兔爸爸拉着儿子，一个满脸沉重，一个满脸疑惑。
鬼鬼从此欲罢不能，它的心一刻也没有离开马蹄，这一行神秘的印迹，充斥了它今后的生活。
鬼鬼向自己的兄妹讲，向青梅竹马的同伴讲，向偶尔遇见的陌生人讲，不厌其烦，啰啰嗦嗦。没有人能回答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没有人关心这些问题。
换句话说，谁愿意忍受一个疯子呢？
那不一定是马蹄；你八成看错了；一行马蹄和你有什么关系？
最后，它总是得到这样的回答。
鬼鬼不甘心，它又去那条小路看了一遍，因为上面来来往往，马蹄印早已不在那里，连隐约的轮廓都消失不见。
它躲在旁边耐心地等待，无数双脚印从上面踩过去，五花八门，不知去向，最后，鬼鬼等来了一匹小黑马。
它边跑边跳，仿佛什么事令它喜出望外。
鬼鬼暗中观察它的脚印，禁不住失望之情。但还是把它拦了下来。
“你见过一匹能跑出一行蹄印的马吗？”鬼鬼热切地问。
“怎么会呢？”小黑马惊奇地注视着它：“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作为一匹马，走路时左右两条腿交替着用力，跑起来时前后两条腿一起发力，急走和慢跑时四蹄交叉，无论哪种情况，都只会踩出两行脚印。没有其他可能了，所以一行脚印的马是不存在的。”
“如果一匹马飞快地驰过，像闪电一样……”
小黑马打断它：“飞快的跑也是跑！”它忽然注意到对方眼神里的沮丧，有点不忍心，“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谁把另一行马蹄擦掉了？”
这句话提醒了兔子，它匆匆告别，回去问爸爸：“那行马蹄，”它气喘吁吁，“是你擦掉的吗？”
爸爸的眼神里露出奇怪的神色，目光闪烁着：“哪一行？”
“就是我第一眼看见之前的那一行。”鬼鬼的眼神里充满期待。
“我为什么要那么干呢？”兔爸爸摆摆手，轻轻抚摸它的耳朵，说起话来语重心长，“孩子，你该忘记马蹄的事了。”
“可我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鬼鬼委屈得快要掉下泪来。
“也许是你真的看错了。”
“可我看了一个下午。一定不会错！”鬼鬼神色坚定，“你以前为什么不这么说？”
兔爸爸被问住了，它的儿子让它毫无办法。
但兔妈妈更有智慧一点，它的办法也更高明，为了不让儿子陷入无可救药的地步，它决定说谎。
那天，兔妈妈叫上鬼鬼，一起站在那条小路上。
兔妈妈在鬼鬼面前，画了一只马蹄，接着又画了一只。
它一路画下去，于是鬼鬼的面前又出现了一行马蹄。清晰而逼真的马蹄，就跟上次一样。
鬼鬼无声地哭了，它恍然大悟地哭了。为什么会是这样？它在心里一遍遍地叫喊。
鬼鬼如大人所期待的那样，把心收了回来，变得老老实实，生活也恢复平静。
它长成了一只循规蹈矩的兔子，平凡的兔子。
一天，它漫无目的地寻找可供补给的草场，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陌生的踢踏声，抬起头，只见地平线的位置，有一点光在靠近。
还不等它回过神来，马上变成了一团光影，火辣辣地刺痛了它的双眼。
鬼鬼定了定神，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匹马如闪电般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过鬼鬼身边。
它在奔跑，同时也在飞翔，鬼鬼曾经对此梦寐以求。
在这一刹那，泯灭已久的愿望重新燃烧，令它热血沸腾，蠢蠢欲动。但，只是一刹那，瞬息之后，鬼鬼颓然地垂下了头。
蓦地，它被自己的发现生生震慑住了。遥远的记忆再一次被唤醒，不甘寂寞的心灵再一次开始跳动。
是的，它看到一行马蹄。一行不可思议的马蹄！
连马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可毕竟有一匹马做到了！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鬼鬼沿着马蹄远去的方向，奋不顾身地追去，追得喘不过气来，追得大汗淋漓，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量。
它没有追上，理由很简单，因为它是一只兔子。
一只放弃了梦想的兔子，平凡的兔子。
后来，鬼鬼当了爸爸，没有人再叫它鬼鬼了，它把这个名字送给了自己的儿子。
它带上儿子们，一起浩浩荡荡地郊游。
它不光告诉它们，身为一只兔子该具有哪些本领，该和哪些动物交朋友，而且，它还交代了更重要的一件事。
“去那条路上看看，看你们能发现什么？”
它们一溜小跑冲了过去，理所当然，那里有一行马蹄，等待着成为它们争论的目标。
一切都在兔爸爸的计划之中。
鬼鬼找到那匹小黑马，它已近壮年，栖身在马厩里浑浑噩噩，鬼鬼说明来意，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它在小路上留下了两行马蹄，鬼鬼擦去其中一条，另一条留给儿子。
因为，它想让它们知道，你是一只兔子，虽然成不了一匹日行千里的马，可是，你还有很多可能。
至少，可以成为最好的兔子。
重要的是，你要有属于自己的马蹄。
鬼鬼不知道的是，在它小时候，为了打断它，兔爸爸做过同样一件事：它偷偷擦去了一行马蹄。
不同的是：它擦去的是千里马的马蹄！
（司志政摘自《萌芽》）
【品鉴】
一只孤独的苍鹰，在深邃的蓝天上全心冲击云的顶端；一头刚毅的雄狮，在广袤的草原上奋勇追随风的脚步；一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兔子，在无际的野外痴痴地做着踏足成马蹄的鸿志之梦。兔子虽不能踏出马蹄，但只要有壮志，却“可以成为最好的兔子”。可惜的是，这只叫“鬼鬼”的兔子，它的梦想只能在众人的嘲笑哄骗之中夭折而长成为“一只循规蹈矩的兔子，平凡的兔子”。
我们，心怀梦想，已踏上征程，用不同的姿态追求人生的高度。前方或许有海市蜃楼的引诱，或许有坎坷荆棘的阻拦，但我们绝不会成为受羁绊的风筝，我们要追随主宰自己魂灵。因此，我们绝不放弃塑造自己，绝不放弃完善自己，绝不放弃超越自己！毕竟，我们只要有“属于自己的马蹄”，我们至少还可以成为最好的“兔子”。（品鉴：邵林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