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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相轻:钱钟书评论从古至今的文人 钱锺书的《石语》记录了1932年陈衍(号石遗)与钱锺书关于文学、文人的一次谈话。 陈衍评论严复(字几道)、林纾(字琴南): 为学总须根柢经史,否则道听途说,东涂西抹,必有露马脚狐尾之日。交好中远如严几道、林琴南,近如冒鹤亭,皆不免空疏之讥。
几道乃留洋海军学生,用夏变夷,修文偃武,半路出家,未宜苛论。
琴南一代宗匠,在京师大学时授《仪礼》,不识「湇」字,欲易为「酒」字;又以「生弓」为不词,诸如此类,卤莽灭裂,予先后为遮丑掩羞,不知多少。琴南反致书余弟子刘东明云:「汝师诗学自是专门名家,而于古文全然门外汉,足下有志古文,舍老夫安归」云云,大可嗤笑。
琴南既殁,其门人朱某记乃师谈艺语为一书,印刷甚精,开卷即云:「解经须望文生义,望文生义即以经解经之谓」;又曰:「读经有害古文」。皆荒谬绝伦语。余亟嘱其弟子毁书劈板,毋贻琴南声名之玷。其弟子未能从也。 陈衍评论曾任清华、北大教授的黄节(原名晦闻): 清华教诗学者,闻为黄晦闻,此君才薄如纸,七言近体较可讽咏,终不免干枯竭蹶。又闻其撰曹子建阮嗣宗诗笺,此等诗何用注释乎? 黄节著有《汉魏乐府风笺》、《魏文帝魏武帝诗注》、《曹子建诗注》、《阮步兵诗注》、《鲍参军诗注集说》等。 谈到晚清学者王闿运(字壬秋),陈衍说:王壬秋人品极低,仪表亦恶,世兄知之乎? 钱锺书答:「想是矮子。」 陈衍笑问:「何以知之?」 钱锺书答:「忆王死,沪报有滑稽挽诗云:学富文中子,形同武大郎。以此揣而得之。」 陈衍说:是矣。其人嘻皮笑脸,大类小花面。著作惟《湘军志》可观,此外经学词章,可取者尟。 又说: 壬秋之作,学古往往阑入今语,正苦不纯粹耳。至以「泥金捷报」入诗,岂不使通人齿冷。 陈衍评论千余年前的钟嵘(代表作《诗品》): 钟嵘《诗品》乃湖外伪体之圣经,…… …… 论诗必须诗人,知此中甘苦者,方能不中不远,否则附庸风雅,开口便错,钟嵘是其例也。 陈三立(号散原),在钱锺书的《围城》中,是诗人董斜川最崇敬的诗人(五六百年最高)。陈衍批评他的诗: 陈散原诗,予所不喜。凡诗必须使人读得、懂得,方能传得。散原之作,数十年后恐鲜过问者。早作尚有沉忧孤愤一段意思,而千篇一律,亦自可厌。近作稍平易,盖老去才退,并艰深亦不能为矣。为散原体者,有一捷径,所谓避熟避俗是也。言草木不曰柳暗花明,而曰花高柳大;言鸟不言紫燕黄莺,而曰乌鸦鸱枭;言兽切忌虎豹熊罴,并马牛亦说不得,只好请教犬豕耳。 说完这几句话,陈衍「抚掌大笑」。 陈衍评论曾国藩的孙子曾广钧(字重伯): 曾重伯实多滞气。 钱锺书则说:古人云,「沉博绝丽」,重伯只做到前两字。 陈衍赞同。 陈衍评论清朝遗老郑孝胥(字苏戡): 郑苏戡诗专作高腔,然有顿挫故佳。而亦少变化,更喜作宗社党语,极可厌。 大概由于郑致力于清末帝溥仪复辟,并在九一八後,积极与日本合作,陈衍说: 近来行为益复丧心病狂,余与绝交久矣。 (当然这句评论不算文人相轻。) 陈衍评论清末著名选家李详(字审言): 李审言不免饾饤,所谓可惋在碎者是矣。渠自比子部杂家,杂也可,碎也不可。 陈衍评论曾任交通大学校长的唐文治(号蔚芝): 唐蔚芝学问文章,皆有纱帽气,须人为之打锣喝道。 陈衍评论著有《钟嵘诗品集释》、《文心雕龙杂记》的叶长青:叶长青余所不喜,人尚聪明,而浮躁不切实。其先世数代皆短寿,长青惟有修相以延年耳。新撰《文心雕龙》《诗品》二注,多拾余牙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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