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骨是奇迹:浅谈传统知识分子的命运
岁末年初,竟然想到传统知识分子命运的问题来。
之所以经常想到这个问题,是因为知识分子的命运本身就是社会变迁的一面镜子,还因为知识分子本身更是社会各个阶层中一个独特的风向标。
关于传统知识分子的命运,在更深沉的记忆里,彷佛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江山不幸诗家幸啊。这句话的意思,如果用白话来理解,意思就是说,国家和民族越是不幸,那么文化就有可能越是幸运和兴盛。
比如民国,虽然经历了抗战和内战,虽然出现了种种巨大的不幸,却偏偏涌现出了胡适、傅斯年这样的知识分子,出现了鲁迅这样的作家,出现了梅兰芳这样的艺术家……再比如纷纷扰扰的魏晋南北朝,出现了建安文学,出现了竹林七贤。
很多时候,文化的兴衰和社会的政治、经济发展并不同步。而之所以出现这种相悖的现象,想来与王权对知识分子的控制有关—当一个旧的王朝衰朽,风雨飘摇之际,他们大抵是来不及过问别人脑袋里想的是什么的。不仅如此,早期的造反者或者说后来的当权者,也往往由一穷二白的莽汉接受了教育,他们自己本身也成了文化的粉丝。诗家的幸与不幸,其原因大抵如此吧。
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的命运,在我看来,不外乎三条道路。
其一,与当权者合作,“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其二,与当权者对着干,要么借助天时地利的缘故,推翻当权者;要么就耍弄青白眼,最后被砍头或流放。这一类人士,一般是前景不妙的。
第三,向陶渊明学习,做一个隐士。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生既然是短暂的,那么就充分享受自然的乐趣好了。远离江湖,远离是非。
第三种模式,颇有点“非暴力不合作”的味道。不,连“非暴力”也没有。干脆就是头枕芭蕉扇,一问三不知啊。
不过,在传统的历史上,第三种情况,也很容易被人耻笑。这主要是因为,大批的名利之徒打着不合作的幌子跑到山里去,沽名钓誉。最后与皇帝老儿一起唱一出渭水求贤、愿者上钩的闹剧。中国史书中,这类人是不少的了——终南山,或者“终南快捷方式”,一直也是靠近当权者的一个有效途径。
这样说来,一个人,要想象嵇康那样刚直不阿,实在是太难了啊!
书法家钟繇的一个儿子,本身也是书法家的钟会,后来臭名昭彰。钟会为了获得清誉,一个人跑去看望嵇康。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嵇康对他没有兴趣。钟会要走的时候,嵇康问:客从何处来?钟会那小子回答说:从来处来。这个对话的结局是:嵇康后来身首异处。
时代发展到后现代社会,奢谈知识分子的操守似乎是一件让人耻笑的事情。现代社会,大家不可能再像嵇康那样去赤膊打铁。也不可能悲守穷庐,学颜回那样,“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志”。由于处处都是物质的诱惑和生存的压力,一个人跑到山里去不仅会毁了自己,更会毁了下一代的前程。再说了,人家坐劳斯莱斯,你坐奥迪也就罢了。总不能在大街上骑着大轮自行车招摇过市吧?人家有情人、包二奶,你总不能连自己丑陋的发妻都让人诱惑走了吧?
所以,大家面对冷猪肉,是不吝惜挽起袖子直接下手的。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争是不可能的,忍让也就不要说了。
从这个角度来讲,竹林七贤和魏晋风骨,清谈和道德的高标,现在看来,确实是个奇迹。
(摘编自香港《文汇报》 作者:冯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