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之于中国,是个异常响亮的名字;应该说,他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在当代外文出版物中,是被中国读者阅读最多的书籍了。他那些充满对立矛盾、让我们似懂非懂的哲学语言,也成为中国文化人常常挂在嘴边的时髦。至于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读懂了他,在我看来,还是个疑问。
??
??于是,我们总是一次次地随着米兰-昆德拉,试图去理解现实生命的承受之问:在习惯的思维中,我们总是认为,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到地上。然而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而我们几乎没有想到,当生命的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人间的所有,人也就成了一个虚幻的存在,生活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那么,我们到底选择什么,是生命之重还是生命之轻?
??
??他说,哲学是在没有人物、没有境遇的条件下进行的。于是,我们在他的书中,感受更多的是生命的思考,而不是艺术的感染。而他对生命的感悟,一生都在异国飘泊之中,灵魂处在叛逆之中;生命正在承受着不能承受之轻,变得没有依凭与支撑。即使他现在隐居于巴黎,远离媚俗的、到处充满了故作感伤和自我愚弄的世界,但那颗曾经叛逆、至今仍没有改悔的心灵,甚至不如随风飞舞的羽毛,那样飘浮,没有确定的方向。
??
??米兰-昆德拉,被称为捷克小说家,而他实在也曾经长期生于斯,长于斯。他的生命协奏曲的前半部,都是与捷克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当1968年,苏联人入侵捷克之后,把布拉格之春蹂躏不堪时,他的作品被列为禁书,文学创作难以为继。于是,他选择了叛逆祖国,出逃法国,而且,至今再也没有踏上故土半步。
??
??而在离开捷克之前,他的生活也是充满着离叛。无论对过去的捷克斯洛伐克,还是现在的捷克,米兰-昆德拉的政治面貌,都是个复杂的问题。1948年,19岁的昆德拉加入捷克共产党,两年后即因反党行为被开除;1956年他二度入党,但1970年再遭开除。他的一生,绝对体现了东欧历史的变迁和矛盾,他的叛逆也成为了历史变异的最好见证。
??
??非但如此,他的叛逆,还纠缠于对朋友的告密事件之中。 2008年10月,一位捷克年轻的历史学者根据警方档案,指控昆德拉曾向当局,告发他的同学德沃拉切克为西方特务,导致后者被判刑22年。虽然米兰-昆德拉本人矢口否认,这一事件至今没有定论,但米兰-昆德拉的人格,却因此蒙上阴影,他的叛逆人生,也因此平添了一笔诡异的色彩。
??
??在所有叛逃西方的东欧人士中,米兰-昆德拉的叛逆行为是最为彻底的。他流亡法国,六年后获得法国国籍。他不仅抛弃祖国,而且抛弃母语,逐渐转向法语写作,宁愿以生硬的外语筑起与青春和故国之间的高墙,政治隐喻更多地被哲学思考所取代;他不再为他的同胞们写作,也不再把同胞们当作读者。
??
??而当他的名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风行全球,他还是长期拒绝捷克版的问世,以至于该书直到2006年才得以在捷克出版,这时已是此书问世22年之后了。而中国读者远比捷克人幸运,早在1987年,韩少功由英文转译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就已经面世。
??
??但是,对于米兰-昆德拉,祖国,或者说精神家园真的可以彻底叛逆么?在他的书中有关于人物的心理描写:在一个陌生的国家里生活,就意味着在离地面很高的空中踩钢丝,没有自己国土之网来支撑他:家庭,朋友,同事。还有从小就熟悉的语言,可轻易地说她想说的话。正是这种游离于母体之外的不安定感,使特丽莎坚决地离开瑞士,与她深爱的托马斯不辞而别,回到她正处于灾难中的祖国。
??
??这何尝不是米兰-昆德拉的心理感受呢?对于他来说,离开祖国,也是他所承受的生命之轻。表面的离叛,获得了自由,但是,内心却承受着水深火热的煎熬。因此,他说,如果永劫回归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就能以其全部辉煌的轻松,来与之抗衡;可是,沉重便真的悲惨,而轻松便真的辉煌吗?
??
??由此,我想起一个故事:国王让他手下的大臣们比赛,看谁是大力士。比赛的办法居然是让大臣们把一根鸡毛扔过高墙。几乎所有的大臣们都失败了。只有一位大臣很聪明,他抓住身边的一只鸡,一把扔过高墙,然后对国王说:我能把整只鸡都扔过高墙,何况一根鸡毛?而昆德拉揭示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但他和我们一样,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永劫回归是不可能的。
??
??正如米兰-昆德拉面对自己精神的叛逆,在远离故土的自由之中,而无法得到安宁。有人说过,自由是一种劫难;因此,我们宁愿最沉重的负担压得我们崩塌了,沉没了,将我们钉在地上,就象在每一个时代的爱情诗篇里,女人总渴望压在男人的身躯之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