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艺术中国网,作者:黄虹影,原题:《法国大革命为什么会转化为一场文化大革命》
要谈论这样一个问题,我以为有把“文化大革命”这样一个术语加以规范的必要。所谓的“文化大革命”,我以为就是一种企图依靠进行文化层面的革命而创造一种全新的文化以及这种文化的的行为载体即作为个体的人的革命。它带有强烈的暴力、恐怖和专制色彩,即企图以哈耶克所谓的“主观建构理性”来创造一种新的人类的活动。它的最根本的两个特征是:一,与过去决裂;二,创造一个全新的民族或国家,即所谓再生。前者是创收的手段,后者是他的目的。两者共同构成了推动革命由一种常态的革命向一种变态的革命转化的力量。前者在革命中表征的是群体性的狂热,后者则更多的表现为一种强烈的希望。
1789年的法国革命者是一群非常浪漫而豪迈的革命者。他们给自己规定了一个令人咋舌的任务:同旧传统实行彻底的决裂,在旧世界的废墟上重建一个崭新的民族。在他们看来,这种决裂不仅是彻底的,而且也是全方位的:一切属于传统的旧事物,不论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不论是本国的,还是外国的,统统都有应该受到无情的批判和否定。正像托克维尔所说的那样,当时的法国人要在他们的过去和未来之间划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要一劳永逸的改变法兰西民族的面貌。实现民族的再生是法国大革命时代又一个中心的话语。在革命者看来,“革命”和“民族再生”原本就是一回事,革命不仅是在要使法兰西民族摆脱奴役,而且要使法国人变成一“新人”。
由于受到卢梭影响,在当时的法国人心中,“新民族”是带有强烈的原始部落色彩的,对于法国而言,英国、美国、以及更久远的罗马都是学习的榜样。再生对于他们而言是没有榜样的,他进行的工作是完全创新的但是这是极其艰难的,于是法国人便陷入了给以自拔的紧张和焦虑的状态之中。根深蒂固的习惯势力,国内外敌对分子的拼死抵抗,革命阵营内部层出不穷的分化与叛变,在他们的前进道路上布满了荆棘,使他们感到处处危机四伏。正是这样一种异常的如临深渊的政治危机意识,使法国革命人士调动起了千千万万的劳动大众采取了包括断头台等为标志的极端手段,将革命激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种异常激烈的革命就表现出浓厚的分裂性和二元对抗性的色彩。当这样一种对抗发展到了极点的时候就必然向更为深层次的方向深化。从年鉴学派的所谓长时段的历史观之,文化是一个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对于某一特定的历史时段的人群来说具有某种先验主义的性质,因而对于人们有着极大的影响。所以当法国人的革命活动在各种极端的革命形式中,最后必然发展到为文化层面的革命。这也就是法国大革命向文化大革命转化的深层次原因。
但是历史文化对于任何一个民族的影响都是一种长时段的历史影响。也就是说,任何一个时代的人想要从根本上完全摆脱他的传统的文化传统的影响几乎都是不可能的。所以对于法国大革命而言,决裂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在过去的传统中的挣扎。一般说来,资产阶级革命要确立资本主义的宪政,代议制等原则。然而对于法国而言,这些都只是一个梦。从1789年开始到1814年波旁王朝复辟的十五年间法国竟然出现了五部宪法。这和美国革命创造的1787年宪法二百多年来一以贯之的情况,形成了惊人的对照。只要我们统观一下从1791年到1804年的五部宪法,我们就可以看到,法国革命的宪法形态经历了一个大起大落的过程:议会由一院制经两院制转变为橡皮图章式的多院制,政体由君主立宪制经民主共和制转变为表面上的共和制或实际上的君主立宪制、实际上的独裁制;《人权和公民权宣言》在开始时享有于宪法引言的首要地位,到热月政变后间变得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句话,还不到波旁王朝复辟,法国革命自己就走完了从反对君主制到接受君主制这样一个怪圈。同时法国大革命追求的政治目的在很大程度上也带有太多的理想化的因素。由于长期以来爱着王权专制主义的统治,在那些思考着如何限制王权、消灭专制思想的启蒙思想家那里,实际上普遍的存在着那种“一致同意”的理想的追求。这种追求在卢梭那里发展到了一种极端,即所谓的“公意论”,他说“如果全体公民集合起来一致同意破坏这个公约的话,那么我们就不能怀疑这个公约之被子破坏乃是非常合法的。”这实际上意味着人们的一种不安全感不信任感。他们的心灵深处最重的还是某种专制权威,尽管这种权威可能性意味着另一种形态。当这样一种不安全检查感受和不信任感受发展到一种极端的时候就必然通过一种大规模的恐怖统治和文化大革命的方式表现出来。
在当时的法国人当中最初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再生观。一种是圣宠式的,即所谓自革命发生之日起法兰西民族就已经自动更新,人人都成了“新人”;而另一种则是任务式的再生观,即革命发生后,只有一部分的法兰西人变成了“新人”整个民族呈现出“新人”与“旧人”共存的局面。前者较为虚幻,后者更为实际。开始时两种再生观是处于不断的关键之中的,但是到了后来,那种充满了紧张任务式的再生观支配了人们的思维。一者有号召抗敌的需要,另者也是革命者越来越认识到了“时间”的重要性,即所谓的再生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它只能是一个过程。随着国内外的各种形势的趋向严峻,这种再生任务越来越给人一种焦虑感。革命者们越来越害怕革新无法在短时期内完成,国民公会的议员蒂里昂有一次这样感慨:“要是在开始时没有能一举成功,我们就再也成功不了了,因为人民会对革新产生一种无法克服的厌倦情绪。”因此到了后来,革命都就企图快马加鞭快速的实现民族的再生。而“新人”的创造说到底便成了一个教育的问题,所以就必须通过教化来培养。因此一场名副其实的“文化大革命”上台了。
被改造的对象中,有大人也有小孩,对于革命者来说,改造小孩较为容易,因为这只需要张开一个足够大的学校的网络便足以办到了。但是对于成年人的教育的来说就更为坚巨了。因为成年人已经形成了一种定形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所以就需要把整个社会变成一个大学校,把教化“新人”的努力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需要让磨擦的思想文化占领公共领域的和私人领域的一切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