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世凯冬眠 袁世凯冬眠了,在1909年乍暖还寒的春天。 这成了震撼世界的大新闻,其风头远盖过了此前光绪皇帝、慈禧太后离奇的集中去世。 袁世凯被解职后两小时,美国、德国、英国等国驻华大使在英国使馆紧急会议,商议采取统一行动;次日,八国大使再次在美国使馆开会。德国外交部干脆宣布,鉴于局势不明朗,德国将推迟从中国撤回远征军的计划。 《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报道说,袁世凯因“风湿”而被解职的消息,“雷倒”(thunderstruck)了国际外交界,中国将发生更多的“革命暴动”;《泰晤士报》(The Times)指出,清廷有关解职的公告冷淡无情,没有对袁世凯的政绩作出任何评价;《芝加哥每日论坛报》(Chicago Daily Tribune)认为,袁被解职标志着中国的改革将因此而停滞;《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认为,这是满洲人的夺权阴谋,估计将会激起更强烈的反满情绪;《洛山矶时报》(Los Angels Times)则用粗体字转载美联社报道《天朝动荡:列强发出北京局势警报》。 欧美报刊注意到,日本是唯一一个提前得到该消息的国家,事后也只有日本表态说,此事将不会影响到中日关系。而袁世凯正是大清朝廷中最坚定、且有着丰富实战经验的抗日派。 如同所有自动或被迫选择冬眠的物种一样,袁世凯此次的政治冬眠,既是势禁形格,为了躲避凶险,也是韬光养晦,为了积蓄力量。充斥中国近代史的诸多谎言之一,宣称袁世凯与摄政王载沣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因为袁在戊戌年出卖了光绪、背叛了改革。袁的这一“滔天罪行”,源于康梁流亡海外后的宣传。康有为此人的政治品格相当“三鹿”,其所捏造的“衣带诏”之类的神话,成为他在海外敛财、渔色的道具;所谓慈禧与光绪的母子不谐,很大程度上也来自康圣人为了自抬身份而将帝后母子分别“神化”与“妖魔化”的伎俩,美国有学者就将康直呼为“野狐禅”(Wild Fox)。 [ 如果袁世凯果因戊戌年间的事,而与光绪、载沣兄弟结下深仇;如果光绪果如野史所说的天天在瀛台画乌龟作箭靶,当做袁世凯替身射箭解恨,那精明强悍如慈禧太后者,岂能不知这矛头其实还是针对她老人家吗?岂还会再认为载沣能做到“你办事、我放心”,而让溥仪入承大统?毕竟,在近支亲贵中,能与慈禧太后娘家沾上血缘关系、并有资格成为接班人的,并非载沣一支,更非溥仪一人。 袁世凯所面临的凶险,与任何一个权臣一样,实际上来自于高处不胜寒的权力和地位。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大清国老一辈领导人相继凋零后,在“能力”与“地位”、“思路”与“出路”基本不成正比的大清官场,袁世凯这一“有作为就会有地位”的另类,固然能成为时代的一面旗帜,也必然会成为同僚的一面靶子,而且,旗帜扬得越高,招来的攻击也会越凶猛。 1906年开始的政治体制改革,袁世凯是最早的倡议者和最坚定的执行者。此前为期三十年的经济体制改革(“洋务运动”),既得利益者凭借权力资本,在国有民营(“官督商办”)等各种“折腾”中,成为实际上的最大受益者。那一时期的反对者,大多是出于真诚的意识形态顾虑,想保卫大清国最为先进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而在新一轮改革中,既得利益者成为改革的主要对象,袁世凯虽有功于社稷,却开罪于当朝,如今靠山已倒、幼主即位,正是对老袁修理、整顿的好时机。而年轻的载沣要巩固自己及儿子的地位,就不得不寻求既得利益者们更广泛的支持。何况,老袁这么大的一棵萝卜,占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即使他不因改革而得罪人,把他挪开后,也有相当的空间可以安置好几棵新萝卜,团结一大批新老干部。 其实,袁世凯自己又何尝不该选择激流勇退呢? 从商鞅开始,功成而身败,几乎是历史上改革者的宿命。改革虽然不像“革命”那样要靠枪杆子为手段,但毕竟也“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智慧、思路之外,更需要实力、魄力。因此,改革者真要“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个人便难免“跋扈”(或“有魄力”),有点戆劲,不怕得罪人。 改革者所承受的风险是巨大的。改革失败,他就是乱政的罪魁,祸国殃民,反对者自然大快人心,而昔日的支持者也会翻脸,嫌你把事情办坏了;而一旦改革成功,伴随着改革必然产生的副作用,他同样会可能被“请君入瓮”:既然你为改革可以牺牲一切,朕现在就借你的脑袋用用,化解矛盾、推进和谐。 改革者要避免这种囚徒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攫取权力用以自卫:先是韬光养晦、和光同尘,夹紧尾巴、多装孙子。问题是,在这个大费周章地攫取权力的过程中,改革者本人也容易被同化:改革或被放弃、或被异化成了权争的幌子。 袁世凯在大清的浑浊河水里摸了好多年的石头,如履薄冰,甘苦自知。如今来了些“看人挑担不吃力”的纨绔,正好洗脚上岸,让他们来摸摸石头、趟趟旋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袁世凯和载沣你情我愿,洋人们的担心真是自作多情。 堂堂上谕所公布的理由为“足疾”,这样缺乏技术含量的借口,常常被后世嘲讽。其实,这或许正是载沣的政治智慧所在,他要向袁世凯以及全世界传递一个信号:老袁下台,我亦无奈! 【摘自《国运1909:清帝国的改革突围》,雪珥/著,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2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