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寻药
山西晋中 郭丽萍
一
忙，总是很忙。忙得忘了是几月几号，而只记得周一周二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日，因为天天有任务，天天有刚完成的又新加的任务。我觉得自己脑袋不会自转，是靠别人拧着转。整个人闷闷的，说话无味，做事无趣。上班路过医院，想着该吃健脑片呢还是补心丸呢？但又感觉自己没病吧。
一个雾霾天的下午去听课。讲课的老师是一位美丽的娇小的女子，“今日立冬，我们来学习郁达夫《江南的冬景》”，柔软的声音让我想到江南的细碎的雨。而郁达夫笔下，细碎的微雨，村庄，长桥，远阜，树林组成了淡墨的山水画，真美啊！这样的冬景让人的境界也仿佛得到了升华。我的脑袋终于有了凉凉的感觉。手机响了，一看号，重要人物但不想接。于是接着想我的江南的冬景。可爱的曝背谈天景，明朗的天特别是读到最后一段：
“窗外的天气晴朗得像晚秋一样：晴空的高爽，日光的洋溢，引诱得使你在房间里坐不住，空言不如实践，这一种无聊的杂文，我也不再想写下去了，还是拿起手杖，搁下纸笔，上湖上散散步罢！”
我再也坐不住了，拿起手机，翻开了那条让我心动过但推说忙得去不了的信息，再仔细看看内容，我会心一笑，我确实该去江南寻药了。
向各级领导请假，“学校这么多事，是不是”但抬头看见我那张不惹人待见的脸，“去吧，出外学习是好事！但必须把课安排好，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
好友知道了“自费不说，获奖证书上级不承认，还得请假扣钱，你有病啊！”顿了一下，又说:“你也该出去走走了，自从为领导跑腿做事，我觉得你的脑袋里全是事，而且总是一根筋，总是把什么原则挂在嘴边，惹得很多人不待见你”
我告诉学生我要外出几天，一部分学生一阵欢呼，因为终于不用急着应付老师检查《离骚》背诵了。一部分学生愁眉苦脸“唉，这周没有休息课了”。我无语。
只有家中那位默默为我买票，把路线写在纸上放我包里，拍成片发我手机里。害怕把我丢了。我自信地告诉自己：40岁的人了，丢不了。
二
从天上到地下又到地上，终于到了。天公做美，微雨迷蒙的绍兴城展现在我眼前。放下行李，出发！
往哪里去？不管！
就只是顺着一条路往前走。不打伞，任雨细细碎碎地洒在头发上，脸上。凉凉的，清醒。冰冰的，舒服。看到一条江，沿江边走去，一路人极少，只见到一位清洁工老太太，跷腿坐在亭子里，吸着烟，烟随着雨飘散在江里。走进一小区，静静的，只有一只胖胖的猫急着去约会。又走过一条街，一群年轻人迎面有说有笑走来。我注意到她们都穿着淡颜色的薄的毛衣或风衣，我穿着红色大棉袄，围着白色毛线围巾，很是不同呢。偶尔听到他们的谈话，我想应该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又走着，听到百草园三个字，天啊，到了鲁迅故居了。正好看到一位导游带着一群人参观，于是跟了进去。看到了鲁迅住过的房子，睡过的床，看到了课本中提到的百草园，本应激动却有些后悔看到因为似乎打破了心中的那份美好。但当导游背诵《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段落，几个游客跟着背时，我内心是有波澜的。走出鲁迅故居，看到墙上广告:沈园。想想不用去咀嚼杜甫的伤痛了。于是顺着路一直走下去。雨下得紧了，路上的人匆匆奔向自己的方向。又过了一座桥，桥下有一艘大船隆隆地驶过。不远处，有一人打着大伞，放着长长的鱼线。再远处，又是一座桥，漂亮的桥。
天空正收起最后一丝亮光，我拿出手机，拍下了绍兴第一照片。
三
第二天，雨停了，天未大晴。想到开幕式想到上午就有特级老师讲课，心情甚好。特别是想到主办者谭先生肯定有十分“蛊惑”人心的话，更是头脑兴奋许多。
沿着江边走到鲁迅高级中学，这才看清楚校门口大大的鲁迅像。没有那么咄咄逼人，而是多几分关切，似乎在问“华家有后吗，夏家人还好吗”。我快快走过。
开幕式隆重开始。在主持人的“安排”下，领导专家按序发言。我想鲁迅高级中学校长应该是颇具鲁迅气质的吧。哦，不是想象中的。很普通的一位中年男人，我想仔细看看校长的发言表情，结果一男一女两媒体人挡住了。他们左照右照，似乎总不合适。我只听到校长干脆利落的声音。随后杂志社的李彦宏主编表示对文化课题的支持。特级教师代表发言时，我伸长了脖子，像鸭子般伸长脖子看向发言台。因为成为特级教师曾是自己的教师梦。现在看来，只怕是梦也梦不到了。台上的特级老师扎马尾，戴眼镜，看不出年龄。一开口，声音柔柔的，好听。再往下，感情真真的，耐听。再往下，那么长的发言，脱稿，娓娓道来，我发现大家都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最后热烈持久的掌声表达了大家的心声。
史绍典，典爷（我听大家这么称呼）“我就是语文人，痴情不改，乐在其中，一年几十次奔波传道，两口小酒足够。别看我这么老，我还是要精神抖擞地到各地去传道” 典爷激动地表白着自己的语文梦。
头发不太多的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中小学课程研究中心郝志军主任，一上台首先羡慕典爷的满足闲适，接着以研究者的角度真诚地提出课程改革的建议和希望，认为文化教学是未来教育的发展方向。我感到沉甸甸的。
谭老师终于上场了，果然是我希望的高大上话语，是语文人的愿景。心里想着“能实现吗”，手里却热烈鼓掌。我想我需要这样的理论指引，因为谭老师那些听起来是我想都想不到的话，他却在一步步努力实现着，一次次给语文人以惊喜的引领。当然，这其中的辛苦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
开幕式在热情与激情碰撞中结束了，大家迅速直奔各自目标地。我当然去听《药》。
我的大长腿到达朝花楼录播时，已经没座位了。只有当门处空着位置，拖过一把椅子，迎着穿堂风坐下。后来看到典爷被挤在一个角落里，而老人家听得特认真。
我认真听了六位老师的课，因为要去越吟楼讲课，错过了山东张莹光老师的课，很是遗憾。六位老师各显身手，各展所长。要我排个名次的话，韩军老师和王克强老师当属第一。韩军老师讲完课老师们激动得鼓掌，叫好，同时也都在悄悄为王克强老师担心。“韩老师都讲成这样了，王老师该乍讲？”我旁边的男老师发愁地说。没想到在国外教学的王老师从亲子与人子的角度全新诠释了“药”，将中西文化对比联系起来，给老师们更大的文化思考空间。“不得了，不得了”刚才那位发愁男感慨万分。
我细细回味特级老师的课，觉得语文真是美好！同样的课可以有不同的属于自己表达！在教室这个舞台上，老师们不仅可以自由展现自己，还可以带着大家一起享受鲁迅思想。我也为这些老师的认真点赞。比如说魏平老师，每一句话都是诗一般的语言表达，展现着语言的美，而每一句话又总得让学生听明白才往下讲，真心是要把自己知道的知识传给学生。再比如崔益林老师不借助多媒体的快，要一笔一画地慢慢板书，漂亮的字就是最好的语文教学了。
当年，鲁迅先生想给社会开一剂良药，用心良苦，今天特级老师的每一节课都是老师们开给语文教学的药。这课改那课改，再课改语文还应是语文，是语言与文字的舞蹈；这素养那素养，语文老师还应是语文老师，是说与写的能力结合。崔老师说中国学生学语文有三怕：一怕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学鲁迅。为什么怕？说到底是我们教学中把语文的文化根斩断了，“作文速成法”“七天练好字”“文言文快速入门大法”这是不是华老栓给华小栓买药，是不是夏瑜式理想？
四
今天上午开闭幕式。天气晴朗，阳光正正好。告别了同住的小姑娘，拎着包最后一次踏进鲁迅高级中学的大门。虽然我很不想说是最后一次，但人生就是这样的。我虽然重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次学习之行，但我确定是来这所学校只这一次了。我也确定参加这样的活动也只这一次了。因为这么大年龄还混在年轻老师的队伍里也只能混一次而已。听课时有一年轻人问我：“您是特级老师吧?”我笑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年轻人接着说：“我看您的年龄和气质就是。”“还好，我有特级老师的气质”我阿Q地庆幸着。其实自己去年才成为一级职称，高级没影，特级连想都没想过。大师都说名利是虚的，前提是他们已是大师啊！我讲完课，听一位男评委老师对旁边的女评委老师说：“这个老师是老老师了。”我安慰自己：“是说我讲课讲得好呢！”这样想着想着，已走到鲁迅塑像前，今天的鲁迅先生依然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依然在思考着中国人的路。
会场里已经坐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放在座位旁，过道里，准备着出发，提醒着这是“散伙会”。会议开得迟了点，青岛的物理课题组作课题研究报告，坚持十多年，不容易。接着是发奖，领到奖的就先撤了，到了获奖的特级老师代表发言时，台下听众已寥寥无几。但讲话者依旧很认真，这就是风度啊！后来的活动我也不知道了。
出校门，天很蓝，我和鲁迅告别。站在先生面前，回想两天的绍兴寻药之旅，内心平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可世上真有药，找对药了，自己走路就舒坦了。
就这样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