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运程
陈迎竹
过年期间,华人地方都流行算命,要占卜来年运程,各种版本的《通胜》都会教人要如何趋吉避凶,消灾解厄。
21世纪前十年,人类经历不少灾厄,最受到持续关注的可能还是经济问题。近年来,中国和亚洲经济体谈经济转型产业升级谈得很多,也是为了消灾解厄,避免继续陷入困境。
但和亚洲国家不同的是,中国除了谈经济,近些年来发生变化的还包括文化实力的复苏和活化。
自由放任在金融危机之后遭到批评,大政府监管的影子又重现。在文化上恰恰相反,监管和掌控未曾松懈,但无论是转型或复苏,更重要的是松绑。
最近红遍两岸的中国电影《孔子》的剧本改了30遍,除了制作单位,许多官方单位人人一个意见,完成的版本效果其实还不错,当然各种批评都有,原始的编剧接受媒体访问时吐了不少苦水,但也显示这样的题材一旦上升到国家颜面的层次,大家都太在意得失,也太担心少了自己的意见。
文化复苏是好事,但能不能有其他版本的孔子,是更重要的问题。“子见南子”被色诱一幕应该怎么发挥,就充满趣味,如果有人愿意拍另一种版本,也不应该被拒绝。
董仲舒独尊儒术开了文化霸权的恶例,也使东方文化中的多元主义受到长期压抑。在真正全球化时代,传统文化的复苏必须充分表现多元主义的活力,才能在转型过程中体现开明宏远的深层意义,也才能彻底摆脱一元化与独霸所带来的厄运。
文化不能垄断也不能独尊,否则必遭利用。儒家所代表的主流东方文化的每一次转折都面对动荡与波折,许多懂与不懂的掌权者,都试图掌控、主导、扭曲它,唯独没有想要尊重它。孔子的命运就是如此。
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学者雷颐最近指出,民国初年,留美博士陈焕章和康有为等人,在上海成立全国孔教总会,试图借助袁世凯和各个军阀的力量定孔教为国教,袁世凯和军阀们深明“礼治”较法治更有利于独裁,都很积极,但得不到国会多数的国民党议员支持而一再受挫,袁甚至下令解散国民党。当时舆论多从学理上反对尊孔入宪,但复旦大学创办人、后来出任北京大学代校长的马相伯则明白指出,陈焕章等人制定的孔教章程,要求入会者交会费,未来孔庙举办婚礼等各种仪式都要收费,以中国人口之多,一旦国教地位确定,入会者必众,可想见收入之丰,敛财目的昭然若揭。
从袁世凯到军阀混战十几年间,陈焕章高举孔教旗帜,始终受到掌权者的尊崇。
后来共产党的批孔当然又是另一个极端,但结果就是孔子的面貌越来越模糊,运程难卜。
传统文化的转型是个大课题,在现代化和全球化过程中的困境和挑战肯定比经济来得大,经济要在人性积极性被释放后才会散发活力,文化也要在不受压抑的自然状态中才会涌出活水。许多文学专家都说中共建国前30年没有好文学,因为环境是压抑与闭锁的。
严肃的学者可能希望传统文化经由正面积极的转化以融入新时代,但所谓传统文化其实揉杂了多重因素,何况网络结合少子化时代的社会文化发展没有人可以把握走向,更不可能像经济一样实行宏观调控。
中国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如果可以看做年度通俗文化的一次大检阅,它面对越来越多地方自制节目的挑战,说明活力需要出口,而今年《春晚》最受欢迎的内容是台湾小虎队和刘谦魔术,更预示所谓较严肃的文艺很难在官方安排下继续占据大众舞台。大众的庸俗化倾向不可避免,可以做的是如何继续为传统文化提供更多更适合的生存空间和转型资源。
不以封闭心灵将传统文化定于一格,把新事物看成滋养文化土壤的新元素,才能在若干年后看到“中国文化”的新生机,所谓西方与东方,都会在这里融合——因为我们说的不是文化的深浅有无,而是有没有自由哺育文化生机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