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块被铬污染了10多年之久的土地。
从表面看来,这块位于河南省义马市青龙山顶的土地,和别处没有太大区别,除了一块20多平方米大小的地面被铬水染成了黄色。按照当地居民的说法,这种铬水“流到哪儿,哪儿的东西就死”。
“都是那一堆铬渣闹的。”一位农民说。在青龙山顶,有一座面积超过1000平方米的建筑,里面存放着数十万吨铬废渣。这些被封存的废渣,不仅影响了周边村民的生产生活,还有可能殃及他们的子孙后代。
有关资料显示,我国像这样未经处理的铬渣高达400万吨以上,它们随时都可能成为污染环境的“定时炸弹”。
这个铬渣堆就像毒库一样,天天给我们放毒水
在当地居民的记忆中,他们本过着平静悠闲的生活。
“这里的水很甜,庄稼收成也不赖,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那位农民说。说这话时,他正和妻子在地里挖红薯。这些红薯的表皮坑坑洼洼,有的甚至烂得发黑。“这样的红薯谁还敢吃?”妻子埋怨说。
变化来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义马市一家化工厂在此堆放铬渣。
外表看来,这个堆放铬渣的水泥建筑像一个大怪物:它高达四五米,而且没有门窗,灰色的墙体上画着巨大的骷髅图像。据周围的村民说,“怪物”的地基是厚实的混凝土,顶部也被全部封死。
几年前,有居民发现这个庞大的建筑开始往外渗出黄色的液体。他们发现,村子里的井水开始由黄色逐渐变成了黑色。如果遇到暴雨,这些黄水就顺着山坡往下流。
“流出来的是毒水。”一位村民说。他还说,一户人家的几头牛喝了黄水后死亡,还有一个村民手受伤,用积在地上的雨水洗了把手,结果伤口半年多后才愈合。
最近,记者来到这座封闭的建筑附近。虽然天气晴好,这个“怪物”下面还是不断有水渗出。凡含铬的水流经之处,地面和周边的一些植物上都沾染上黄色的物质。甚至半山坡一棵树下的石头,也被染成黄色。
建筑西面渗出的水,在山谷汇集后,顺着山谷向南而流。一个村民说,山谷的不远处,就有3个小水库。建筑东边流出的水则顺着山坡而下,汇到一条小河沟中。
“以前我们都在河里洗衣服,现在连一点河水也不敢沾。这个铬渣堆就像毒库一样,天天给我们放毒水。”一位农家妇女说。
污染还波及当地居民的生产。铬渣堆边竹园沟村的一户村民,原在铬渣附近有4亩多烟叶地,每年净收入上万元。可因为土壤和水被铬渣污染,前几年烟叶基本绝产,他一怒之下不再耕种。远一点的小麦地,倒是没减产,可他不敢再吃这些小麦了,而是选择另购面粉。
包括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环境所研究员、环境重金属健康问题研究专家尚琪以及北京朝阳医院职业病与中毒医学科主任医师郝凤桐等在内的专家都介绍说,铬渣属于重金属危险废物,其中含有的六价铬易溶且不稳定,具有强氧化毒性,可以对人体、农作物机体造成损伤。研究表明,铬渣中含有的铬酸钙(属六价铬)还具有较强的致癌和致突变特性。
“铬可以通过消化道、呼吸道等侵入人体。在临床上,铬中毒表现为皮炎、鼻炎、鼻中隔穿孔等。严重的甚至可能导致肺癌。”郝凤桐说。
不过,他们均表示,对铬的环境接触目前还没有详细的研究。尚琪查过相关文献,发现从上世纪70年代以来到现在,我国关于铬的环境污染与人体健康关系的文献只有寥寥数篇。
无论如何,对于铬渣旁边两个村庄的300多名居民来说,这堆没有任何异味的铬渣,就像隐形杀手一样,时时刻刻威胁着他们的健康。
全国累计产生铬渣600多万吨,其中仅有200多万吨得到处置
“铬等重金属对人的损害是长久而又难以估量的,土壤污染一旦形成,将会数十年存在,无法自然消除。它们进入土壤和水后,最终会富集到食物上,然后经消化道进入我们的体内。”尚琪介绍说。
这名重金属专家还表示,这些有毒元素,通过生物富集作用,还可能提升浓度,对人体产生更大的危害。比如稻米、烟草以及生菜,对镉的富集作用非常强。而受到污染的水体中的甲基汞,通过水生生物几级食物链富集后,餐桌上的食品中,所含甲基汞的浓度可比水中高成千上万倍,因此毒性更强。
“人体摄入的重金属会在人体内长期存在。通过水和食物途径摄入的重金属,虽然没职业接触那么可怕,但其健康危害也不容忽视。有毒重金属元素除损伤特定的组织、器官外,如肾脏、大脑神经系统等,还会削弱人体对疾病的抵抗能力,并会降低人群的期望寿命。到目前为止,重金属对人体健康造成的损伤仍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他说,“遗憾的是,目前我国对多数重金属污染物还缺少能够实际应用的反映健康损伤的生物监测指标。”
中国农业科学院研究员曾希柏曾对蔬菜土壤重金属含量做过统计。得出的结论是除砷和铬外,镉、汞、铜、铅和锌的含量,均高于全国背景值,其中镉高出278%%,汞则高出198%%。并且,镉和汞的重金属含量,均高于我国制定的土壤环境质量II级标准。
2005年,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与当时的国家环保总局联合出台了《铬渣污染综合整治方案》。其中显示,截至文件出台之时,包括河南、天津、重庆等在内的19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累计产生铬渣600万吨,其中仅有200万吨得到处置。其中河南有6处堆放点,仅义马市就有32.5万吨。
这个方案还指出,这些铬渣的堆放和填埋大多不符合危险废物处置要求,有的直接排放到环境中,有一些甚至堆存于重要水源地和人口稠密地区,还有一些破产、关闭企业铬渣堆放或填埋情况不明。
在不少专家看来,在污染土地的重金属中,铬只是其中一种。汞、镉、铅、铬、砷等重金属,已被称为重金属污染的“五毒”。
国土资源部官方网站的一条消息称,目前,我国土地污染,尤其是耕地污染形势“相当严峻”。这条消息还表明,目前全国受污染耕地约有1.5亿亩,污水灌溉污染耕地3250亩,固体废弃物堆存占地和毁田200万亩,合计约占耕地总面积的1/10以上。全国每年因重金属污染的粮食达1200万吨,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200亿元。
目前我国还没有很有效的土壤修复技术
事实上,国家有关部门早就意识到了铬等重金属的危害。1985年,我国就提出治理含铬废渣、废水的处理措施。1992年后,我国基本杜绝了上新的铬盐项目。这一年我国生产铬盐的企业达到高峰,共52家。到2005年,只保留了25家企业。
《铬渣污染综合整治方案》中也要求,在2008年年底前,要实现环境敏感区域铬渣无害化处理;今年年底前,则要求所有堆放铬渣实现无害化处理。
但是,已经渗入到土地中的各种重金属,基本不会消失,影响也会长期存在。
曾希柏表示,目前土壤修复大概有物理修复、化学修复和生物修复等3种方式,但都还不够成熟。
所谓物理修复,就是将被污染的土壤深埋,置换成未被污染的土壤。日本土地污染后,曾进行过这样的项目。这项被称为“客土”的工程,是从另一地方取土,将被污染的土壤深埋到水稻根系不能达到的25厘米以下。曾有报道称,修复一公顷土地的费用,大约需要数百万元人民币的费用。
化学修复也处于田间试验阶段。曾希柏介绍说,这项技术是通过添加相关制剂,使其与土壤中的重金属离子形成难溶或作物难以吸收利用的化合物,以减少作物对重金属的富集。
生物修复中的微生物修复也在试验中。这种方法是利用土壤中某些微生物,降低土壤重金属的毒性。现在比较被看好的土壤修复技术是生物修复中的植物修复技术。我国已陆续发现一些超富集植物,可吸收沉积在土壤中的重金属,比如,砷超富集植物蜈蚣草、锌超富集植物东南景天等。
“这项技术也不够完美。周期比较长,成熟后的植物处置又是个大问题。”曾希柏说,“目前还没有很有效的土壤修复技术。”
这些土壤修复的措施,对于义马青龙山顶铬渣堆边上的居民,还是非常遥远。
义马市青龙山顶上的那一堆铬渣,至今仍看不到有被处理的迹象。有几个当地农民正在那一小片黄色的土地上挖沟。据他们说要埋管道,把铬渣堆渗出的水引走。具体引到什么地方,他们也不清楚。
正在刨红薯的一家人,眼下也在发愁:“这样的红薯,吃不能吃,卖又卖不出个价,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