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一个女权主义会议,女权主义者的人,现实中大多是伶俐、可爱的,然而,作为理论家的时候,他们也很好斗。反正当场我是成了标靶。到底是我的理论不对,还是大家感情用事呢?
还是从“裹小脚”这个话题开始谈起吧。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是一个女性,我愿意裹小脚:
1、裹小脚是对女性的解放。如果我注定要被别人用容貌和体形来论长道短的话,我宁可选择别人用小脚来衡量我。容貌和体形都是天生的,而裹小脚却是我自己可以后天选择和努力追求的。从这个角度说,裹小脚给了我选择自我的自由--我可以自由地成为一个美女,而不是不自由地在天生的状态里被安置为一个丑女或者美女。裹小脚由此说来对我是一个解放。它把自我实现的可能性给予了我。
2、我愿意用“裹小脚”作为一种话语策略--这种策略让我从一个实用的劳动者变成了一个非实用的审美者,作为审美对象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比作为劳动工具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价值和有意义得多。“裹小脚”让我的身体提升为审美对象,而不仅仅是劳动工具。当然,女权主义者可以为裹小脚找出男权主义的证据,从而把裹小脚作为男权压迫来加以谴责。但是,女权主义者也可以像我一样为“裹小脚”找到相反的证据,证明它是女性的一种话语策略,一种寻求在两性对抗中获得更多权利更有利地位的诡计。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不相信那种绝对主义的说法。比如数千年封建史是女性压抑女性的历史的说法。女权主义者有这样一个前提假设:两性是平等的,在体力和智力上都上平等的,没有优劣之分。如果我们承认这个假设,我们就很难相信,在数千年的时间里,男性用和女性一样的体力和智力,却高高在上的压迫了女性这么久。唯一可能的合乎逻辑的结论是:男性和女性在数千年的历史中保持了实质上的平等,而表面上的不平等只是因为男性和女性的话语策略不同--女性以示弱、沉默作为自己的话语策略,而男性以逞强、鸹噪作为自己的话语策略,这种话语策略只有话语策略上的高下之分,没有男女地位在实质上的压抑、统治、盘剥、尊卑之分。
从某种方面讲,女性的话语策略更为成功:它通过示弱,进入现代以来,几乎让所有的男性都产生了某种原罪,几乎没有几个男性不相信这样的女性主义话语信条--在过去的数千年,男性压迫了女性,他们对女性犯有某种原罪。今天,绝大多数女性也正在这一信条下接受着女权主义话语。他们把整个人类历史理解成男性单方面侵犯女性、压迫女性的历史,理解成男性和女性的战争以及女性彻底失败的历史。
而在我看来,男性和女性的确是处于某种纷争的状态中,但是,这种纷争从来就没有分出胜负过,有的只是男性和女性话语的策略的不同,以及这种策略不同产生的差异--它不显示男性和女性之间地位的实质高下,而是策略的不同。同样,我相信今天的女权主义者他们的话语是出于策略的需要。但是,我想,他们的话语已经走到了某种危险的边缘。过于强调性别对抗,使它拥有了太多的好斗色彩。它偏离了女性主义话语的传统策略--示弱和和解。我认为无论如何,当今的这种女权主义话语要比传统的女性主义话语缺乏策略性。女权主义者从对抗出发,对母性、妻性的解构,把母性和妻性当成男权压迫的机制的看法等等,都是这种策略的产物。--它们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正如男权主义话语不仅仅会压抑女性,也会压抑男性一样,女权主义话语不仅仅只是解放女性,也会压抑女性。强调两性对抗,本身就说一种压抑。举个例子,假如我们承认,阳具崇拜是男权主义话语,是对女性的压抑,那我们也应该看到,这是一个双刃剑,他对男性的性能力、性角色也提出了特殊的要求--这个要求,对于大多数男人的性活动来说,是一种压迫。反过来,如果女权主义话语把男女的绝对平等当作目标,那这个目标不会给女性带来的是简单的解放,同时也会带来压迫--我不相信让女人和男人一样上战场仅仅上对女性的解放,而不同时也是压迫。我得说,我不是一个男权主义者。我不是在男权主义立场上说这些话的,我只是想让我自己对任何一种强调对抗的性别话语保持某种必要的警惕——无论是对男性话语,还是对女性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