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致命吸引，给予了阿蓬江决绝的勇气，让这条江在一个又一个的清晨，逆着风，逆着日出，逆着全世界的祝福，那么彻底地一转身，背叛了千篇一律的宿命和大海的召唤，背叛了一条河的本分，悲壮而骄傲地独自逆流成河……
当漓江和沱江早已声名鹊起的时候，阿蓬江还仅仅只是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少女。但是，在偌大的西部，你实在找不出第二条河流，能够像它一样拒绝所有人的期待，倔强地不肯配合河流的规律――从西向东流，绝不回头。所以，面对阿蓬江，面对这条不向东流的大河，你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不是奇迹，就只能是无数种奇迹和传说。
在北纬29°东经108°的地方
阿蓬江独自逆流3800多里
我国地势西高东低，成三级阶梯状分布，这决定了我国境内大多数河流必须自西向东，经过高山，经过峡谷，然后归于大海。然而，位于北纬29°东经108°的阿蓬江，却偏偏像个叛逆的孩子，它破门而出，气势汹汹自东向西，奔向了西南的莽莽群山，用尽力气，不肯认输。与此同时，它心满意足地在高山峡谷中穿梭奔腾，硬是将原本3米多宽的河道，挤变到了40多米宽。
谁能想到呢？阿蓬江的独自逆流，居然可以一口气倒流3800多里。也许，正是因为骨子里那份不服输的血气方刚，才使得它在其它河流都顺从于“自西向东”宿命的时候，毅然转身，冲破了崇山峻岭的重重阻碍，怀着某种坚韧，成就了自身的传奇。
当地的土家族老人们说：一个名字，往往意味着一种命中注定的性格。实际上，这句话在阿蓬江身上也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在土家语里，“阿蓬”的意思其实充满了矛盾，既可以是“雄奇”，也可以是“秀美”。这种一条江水两处境地的奇妙混合，在中国实在不多，整个西部，恐怕也只有阿蓬江能如此和谐地将它们兼具一身了。
有什么样的河流，就会孕育什么样的子孙。
从当地人的讲述中，我们得知：1998年以前，阿蓬江一带险滩密布，河道曲折，远不是现在高峡平湖的样子。是的，高峡自古断舟楫，在以往的时日，从阿蓬江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代又一代的闯滩人。据说，由于当时的交通不便，一些年轻力壮的男子便受雇于人，将山里的木材“流放”到酉阳龚滩，然后将木材装到船上，以此营生。这些勇敢的汉子就是阿蓬江上的闯滩人，他们与激流相搏，风雨无阻。
尽管湍急的水流里埋藏着一个又一个的危机，险滩也一个连一个，船只在水里摇晃跌宕，根本不由人控制。但是，这些闯滩的汉子们面对一波一波的浪潮依旧镇定。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没有过不去的险滩，因为从他们出生的时候起，阿蓬江就像是这些勇敢男人背后的那个母亲，早已用自身逆行而上不怕险阻困难的坚持，教会了这些汉子最原始的勇猛和血性。
于是，当生命的姿态在晃荡中站立，生存的意志在颠簸中笃定，这些闯滩人就跟他们的母亲河一样，迎难而上，永不退缩。他们心里始终带着对生活的希冀和无畏，战胜了一次又一次的激流，经历了一场又一场九死一生的考验，从而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对生活的坚定期盼。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看到的乌江画廊上的那些纤夫：因为一条江，那些江的子孙们，在百转千回的现实里，学会了隐忍、坚持，以及洒脱。
岁月悠远，很多年过去了，闯滩这个词不再带有当年的悲壮色彩。很多地方的景区已经把它作为游玩项目对游客开放体验。但是，阿蓬江上那些曾经的闯滩人，就像这江里的鹅卵石一样，永远地沉淀在了记忆里。
静若处子或者动如脱兔
在峡谷中经历27个弯28道门
坦白说，阿蓬江给我的第一印象远没有惊心动魄。第一次，留在我记忆里的阿蓬江其实更像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
阿蓬江一带气候湿润，常年雨雾蒙蒙。而清晨的阿蓬江，也总是由于雾气氤氲而更加神秘，更加朦胧。两岸崖壁幽长，一江碧水盈盈其间，像极了搁浅于这高山深谷中的一首情诗，在某个轻雾蔓藤的清早，期待被有缘人在岁月的深处发现。你若置身其中，一定会充满欣喜――惊觉这喧闹都市之外，还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宁静天地。那是工笔和写意都道不尽的况味，让你百转千回，说也不能说，忘也不能忘。
蜿蜒在阿蓬江上，两岸绝壁对峙，树木笼郁，慈竹画廊配上这潋滟水光，让人不得不拍手叫好。山水衬于画中，相得益彰。而天更高阔，山更壮大，人在其中显得尤其渺小。这时候，一份对生命的敬畏和对自然的尊重油然心底。除了视觉上的享受，更多的则是一种心灵与精神上的慰藉。
我们途经一个叫做神龟峡的地方。抬头仰望，两岸青山酷似雌雄双龟，以其深情的目光相互凝望。自然的鬼斧神工加上民间的传说更是加深了这里的神秘色彩。听同行的人讲述：相传在很久以前，吕洞宾被玉皇大帝指派，从中原到南洋一路安置民寨。他骑着神龟，带领着水陆兵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当吕洞宾经过这里之后，不仅被这美景所吸引，同时又有感于这里百姓的贫困，于是决定让自己的心腹雄雌二龟留下来查访民情，造福这里的黎民百姓。而这对雌雄双龟也终于不负重托，把这一带治理得安稳太平，兴旺发达……
经过神龟峡之后，阿蓬江的河道突然变得斗折蛇行，沿途绝壁耸立，船行其中必须要经历27个弯28道门，这在峡谷中实属罕见。一弯未尽，一弯又起。弯弯相扣，气势逼人。置身其中，你抬头会发现天空被峭壁分割，只能看到一片狭长的淡蓝上空。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线天”了。
27道弯过尽之后，无论是视觉还是心绪上都忽然变得豁然开朗。眼前呈现开去的是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让人很有一种绝处逢生后的幸福感，就在你以为已经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一切又突然有了起色。
接下来，两岸崖壁之上，洞穴密布，怪石嶙峋，生命的形态以不同的姿势呈现。不仅有悬垂着的各种石钟乳，连成雄狮观潮、猴子捞月等不同情景；而且还有翠竹杂树穿插其中，叫人无法不感叹生之力量，即使是在绝壁之上，它们同样以这样的方式在努力生长。甚至，偶尔还有猴子窜行壁间。
行至一个叫燕子千的地方，崖壁上很多小洞穴。当地的一个小姑娘指着上面的小洞穴，告诉我们这里有很多很多的燕子。每到春夏，洞里的燕子便会倾巢而出，黑压压的一片在天门上空盘旋觅食，场面十分壮观。
总之，这一动一静的阿蓬江景，像一只轻轻柔柔的小手，穿过纷纷扰扰的人事，触动了我心底最原始的情怀。
传说后面的歌声
生活最简单最原始的面貌
作为黔江的母亲河，阿蓬江还必须承担起她分内的责任――默默养育50万土家、苗家、汉族儿女。
这时的阿蓬江，浑身透着一种介乎于大气洒脱和温柔娇羞之间的原始和从容。如果把它比作女性，那么它必定是一个温柔善良，但同时又坚毅隐忍的女子；而如果把它比作男性，那么它又是一个沉稳坚韧阳光大气的男子汉大丈夫，它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就如同它所孕育出的那50万淳朴儿女一样。
在阿蓬江的众多子孙中，土家人就像她的小儿子，是格外受宠的一个。而土家族人也世世代代都流传着很多关于阿蓬江的传说。这些传说中最美丽的一个是：阿蓬原本是一位土家族的英俊男子，因为他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但却被财主逼迫无法在一起，所以最后阿蓬毅然决然地化做了一条清江水，日日夜夜守护着他深爱的女子……
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小女孩，是我们的导游，一个土家姑娘，约摸十七八岁的年轻模样，大概因为从小生长在这秀山丽水中，所以出落得格外清丽质朴。她一路上告诉给我的那些故事，以及她站在船尾为我们唱的一首又一首土家族情歌，成全了我一个潮湿又迷离的遥远的梦。
岁月的阳光斑驳，落在阿蓬江上，显得安静又沉稳。我想，多亏有了这条质朴的母亲河的哺育，所以，才有了一方水土一方人的单纯善良。尽管时间在马不停蹄地前行，但这阿蓬江仍然执拗地守住自己的骄傲和传说。让她的儿女们，能够在它的祝福和庇佑中，勇往直前地走向一个又一个日落和日出。 当黄昏来临的时候，夕阳落在水中，山色渐渐暗了下去。让人想起古人随口吟出的句子。是啊，这就是“半江瑟瑟半江红”……偶尔，你会遇到的三、两个捕鱼人，他们在暮色中收网，起锚，准备回家。远处，有炊烟升起，还有一些房屋亮起点点灯光。生活最简单最原始的面貌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我的眼里。
伫立在江边，看着江风轻抚着一江碧水，满心感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缓缓融化开来，细腻柔软略带芬芳，我仿佛闻到了它的味道。
这时候，我想起在泰戈尔的《吉檀迦利》中看到的一段话：
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远，最简单的音调，需要最艰苦的练习。
旅客要在每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面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我的眼睛向空阔处四望，最后才合上眼说：“你原来在这里！”
是啊，我在心里说：阿蓬江，原来你也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