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张雄文 著 《名将粟裕珍闻录》 北岳文艺出版社 2010年3月 出版
粟裕第一所“青山大学”,是江西的井冈山。
近代中国史上最“牛”的山,当然不是颇有盛名的珠穆朗玛峰,而是这座一草一木都曾化作锐利刀枪的井冈山。
古有“郴衡湘赣之交,千里罗霄之腹”之称的井冈山,千百年来却似乎“养在深闺人未识”,默默无闻,顾影自怜。直到有一天“井冈山上太阳升,太阳就是毛泽东”,才终于闻名遐迩,“牛气”冲天,成为普天之下再难逾越的高峰。
陆定一赞叹说:“井冈山,两件宝;历史红,山林好。”井冈山刚柔相济的山林,见证了一代风云人物走进历史的脚步。因此,感恩井冈山的人不少。
但对它有着分外独特情感的人,还是非由此白手起家,开始叱咤风云、吞吐宇内人生的毛泽东莫属。
1959年庐山会议时,毛泽东对身为国防部长却上万言书指责“大跃进”,有军人干政之嫌的彭德怀说,你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到井冈山上找红军去!
无独有偶。大致相同的话,在十二年后的“九一三”事件前一天,毛泽东又重复了一次。他不屑地对总参谋长黄永胜说:“我不相信解放军会跟着你黄永胜走!什么总参谋长?打起仗来,我就是参谋总长。解放军跟你黄永胜走,我就到井冈山找红军去!”①
红军是什么?是浩瀚大海前身的小溪;是参天大树幼时的弱苗;也是亿万富翁早年的地摊。
1965年5月,“文化大革命”发起的前一年,毛泽东忽然“老夫聊发少年狂”,特意沿当年秋收起义之路,重上井冈山。站在“弹洞前村壁”的黄洋界上,他还“怀逸兴,壮思飞”,慷慨赋词:“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这一非同寻常的举措,似乎可以稍稍窥见毛泽东准备再展神威,发动“文革”,重来一次全新革命的初衷。
“文革”尽管如期发动,但这事“赞成的不多,反对的不少”。有了一生少有的挫折感后,毛泽东对江青说:“如果文化大革命失败了,我就重上井冈山,重新领导红军搞第二次革命!”
在他隐秘的内心深处,井冈山已不再是南方一座满目苍松翠竹的普通山林,似乎早已幻化成个人与国家的祥瑞之地,是溪流的细浪必然掀翻豪华巨舶的信心,也是胜利的红旗必然插上敌人堡垒的保证。
毛泽东对林彪、罗荣桓格外信任,总将红四军及其发展而来的红一军团、一一五师和东北野战军(第四野战军),都交给他们两人掌管。即便他们或伤或病,需要离职休息疗养时,毛泽东也绝不假手他人,必定留下他们中的一个在部队领军。
1938年,林彪阴沟里翻船,遭友军小兵误伤,不得不去苏联就医,毛泽东便让罗荣桓担任代师长,全盘统领一一五师;1946年7月后,一年多时间里,罗荣桓到苏联治疗肾肿瘤,毛泽东就让林彪一个人军政全兼,统领东北民主联军(后改称东北野战军)。
而当林彪离开部队,在延安休养的1943年1月后,罗荣桓肾脏病变,时常尿血,向毛泽东恳切提出准许“休养半年”时,毛泽东却回电坚决地说“暂时很难休息”。他还格外“加恩”,提升他为山东军区司令员兼政委、一一五师代师长兼政委。
罗荣桓便只好勉为其难,继续“横戈马上”,一直带病苦苦支撑数年,成为后来英年早逝,年仅六十一岁的重要原因之一。
直到1945年6月,毛泽东见罗荣桓依旧尿血不止,已有性命之忧,才电告他“拟派林彪同志来鲁”,准备让林彪前来替换他的班。
这除了林彪、罗荣桓两人的过人才干外,自然还基于他们备受毛泽东的信任,是井冈山上的老人马;红四军及其发展而来的主力部队之源,也正是井冈山。
“文革”中,毛泽东有一回对上将陈士榘说:“我们还是一个山头哩,都是井冈山的么!”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历史巨人似乎也不能免俗。因为来自井冈山,毛泽东表达了对陈士榘的由衷信赖。
粟裕因有十七年不曾和毛泽东见面,没有达到以上诸人所受信任的程度。但因为他们曾有一座共同的山,是井冈山的老人马,一起吃过红米饭,喝过南瓜汤,解放战争里,粟裕也还是受到了毛泽东相当的信任和器重。
“九一三”后的1972年1月,毛泽东出席陈毅追悼会时,稠人广众之中,拉着与自己一样垂垂老矣的粟裕的双手,不无伤感地说:“井冈山的老人不多了!”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至少有四分涵义:
一分悼念逝者陈毅;一分慰藉生者粟裕;一分痛惜于平生最为信任的林彪自我毁灭;还有一分则是自怜自叹。
这四个人都连着一座井冈山。如今战友凋零,英雄迟暮,毛泽东孤寂落寞之情溢于言表,令人无限感慨。
和林彪、陈毅一样,粟裕军旅生涯的成熟,就源于井冈山这所“青山大学”里“跟着毛泽东、朱德学打仗”。
1927年4月,朱德率领南昌起义余部辗转赶赴井冈山,与毛泽东会师,两支队伍合编为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不久改称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
这时候的粟裕,就站在朱德的队伍里,傻傻地微笑,一脸激动地看着朱毛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随二十四师教导队参加南昌起义后,一路跟随朱德辗转上了井冈山,担任叶挺独立团主力组成的红二十八团五连党代表(林彪时为一营营长,罗荣桓则为秋收起义余部编成的三十一团八连党代表)。
从此,井冈山也成了他的“幸运星”,他一生的命运也和朱毛连在了一起。
1928年6月,蒋介石从湖南、江西两省各抽调五个团的兵力,分两路第四次“进剿”井冈山。湖南吴尚五个团由茶陵推向宁冈,江西杨池生、杨如轩的五个团,则由吉安推向永新。
这不过是“分进合击”的老套路,毛泽东、朱德早已是洞庭湖上的“老麻雀”了,有的是办法。他们指挥红四军沉着应战。
因湖南吴尚部战斗力较强,惯于“欺软怕硬”的他们决定采取守势,将主力集中起来,准备攻打战斗力较弱的杨池生、杨如轩。
红四军主力于是按毛泽东、朱德的部署,一枪不放,主动撤出了永新县城,退到位于井冈山中心的宁冈。同时,毛泽东、朱德打算控制杨池生、杨如轩进攻的必经之路新、老七溪岭,等待机会予以痛歼。
粟裕此时改行做了军事干部,担任二十八团的连长。红四军军长朱德命通信员火速找来粟裕。当然,不是叫他来和自己一起用著名的“朱德的扁担”挑粮食,而是告诉他严峻的敌情,并亲自交给他一个任务:控制老七溪岭。
粟裕知道有大仗打了,十分兴奋,当即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但当他带全连跑步迂回,气喘吁吁赶到老七溪岭时,却发现杨池生、杨如轩的右路先头部队已“先到为君”,抢先一步,占领了该地制高点。
这时,山头上“两杨”的云南兵们大概过足了鸦片瘾,正气宇轩昂,洋洋得意,站在制高点上“观山景”,似乎也在嘲弄粟裕和他的红军。
老七溪岭山峦重叠,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粟裕知道,若完不成朱德当面交给的任务,控制不了该地,将给红四军和井冈山根据地带来巨大损失。
他立即组织部队攻击,尽管红军战士们前仆后继,但不利的地形和缺乏重武器,使他们从早上打到中午,多次“刀枪扑去争山顶”,都铩羽而归,未能成功。
强攻不行,粟裕考虑还得智取。
半天激战后,双方都十分疲劳,体力用到了极限。红军冲锋的枪声一停,山头的云南兵就同到了久盼的周末一般,马上松懈下来,一个个横七竖八歪倒在地,猛吸鸦片,准备补充“能量”。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粟裕立即令部队隐蔽接近山头,突然发起攻击。此举出其不意,瞬间就突破了对方的防御阵地。
粟裕身先士卒,冲在连队的最前面,以矫健而神速的动作跨上了制高点。他稍稍定了定神,回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身后只跟上来九个战士,其他人还远远落在后面,而四周全是黑压压的国军。
这回可是将自己送进狼群了!继续冲过去,敌众我寡,无异于以身饲虎;但退下山去,等于又一次进攻失败。
粟裕紧张地思考着。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粟裕没有再犹豫,当即把九个人分成两组:六人牢牢控制制高点,接应后续人马;自己亲自带三个人,越过山顶,继续猛打惊慌失措的国军。
翻过一个山坳,粟裕发现有一百多名国民党兵猬集在一起,慌不择路,准备逃窜。他立即冲过去挡在前头,以当年长板桥前张飞的气概大声怒吼:“放下枪,你们被俘虏了!”
留在制高点的人中恰巧有个司号员,见此情景,灵机一动,连忙上前几步,鼓起腮帮,使劲吹起了冲锋号。另一个战士也十分灵泛,不断地挥动红旗,似乎在给大队人马指示攻击方向。
这股国民党兵一时呆了,不知上来了多少红军,后面又还有多少人马,多年“拼搏疆场”、劫后余生的经验告诉他们,“好死不如赖活着”,兴许祖宗显灵,还可以优待回家,就能躺在床上舒舒服服抽大烟了,于是都纷纷“积极配合”,老老实实放下了手中的枪。
粟裕十分机警,先命令把枪机卸下,才叫他们“帮忙”打扫战场,背着各自的枪下山。四个人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胆识,一下子捉了上百名俘虏。
国民党兵被粟裕的勇气完全镇住了,无人敢有丝毫乱说乱动,乖乖走向俘虏收容所,成为粟裕的“战利品”。
控制了这一制高点后,毛泽东、朱德的反“围剿”大获全胜,歼敌一个团,击溃两个团。红四军主力乘战胜之威,一路穷追猛打惊弓之鸟一般的云南兵,收复了才丢失几天的永新县城。
红四军官兵有着节日般的喜悦,军中很快就传唱起两句顺口溜:“不费红军三分力,打败江西两只‘羊(指杨池生、杨如轩)’。”
这一仗中立下大功的粟裕,因为精彩的指挥和勇猛的战术,被军长朱德夸奖为“青年战术家”。
这一美名,连同期最“牛”的青年将领林彪也不曾有过。因此,美名迅速在井冈山上传开,成为将士们茶余饭后、战斗间隙的一段传奇,也成为粟裕这位井冈山“老人”一个深深的足迹。